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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露的头抬起来了,忽然间,她觉得像是有山洪在她胸腔里爆发了一般,她觉得疯狂而恼怒,觉得整个的世界和她开了一个太大太大的玩笑。眼泪从她眼睛里涌了出来,迸流在整个面庞上。她的眼珠浸在水雾中,可是,却像火般在燃烧。她崩溃了,她昏乱了,她大声地、无法控制地、语无伦次地吼叫了起来:

“你们当初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台阶上?你们为什么要收养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二十年?你们有了哥哥,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去弄一个养女来?现在,你们要我选择,我宁愿选择当初死掉!你们不该收留我,不该养大我,不该教育我……我恨你们!恨你们!恨你们!恨你们的仁慈,恨你们对我的爱……”

“天哪!”段太太站起身来,面孔雪白,身子摇摇欲坠。段立森立即跑过去,一把扶住了段太太。段太太泪眼婆娑地转向了丈夫。“天哪!”她说,“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兆培一直在一边倾听,这时,他忽然忍无可忍地扑了过来,抓住宛露的手臂,他疯狂地摇撼着她,大喊着说:

“你疯了!宛露!住口!宛露!你有什么权利责怪爸爸妈妈?只因为他们收养了你,教育了你,爱护了你!你的生命本如草芥,死不足惜,难道养育你反而成了罪过?你还有没有人心?有没有头脑?有没有思想?有没有感情?”

宛露被兆培的一阵摇撼摇醒了,张大了眼睛,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再也吐不出声音。兆培咽了一口口水,冷静了一下自己,他回头对父母说:

“爸爸,妈,你们下楼去坐一坐,我想和宛露单独谈一谈!”

“兆培!”段立森不安地喊了一句,若有所思地望着儿子,“你……也要卷进这件事吗?”

“既是家里的一分子,发生了事情,就谁也逃不掉!”兆培说,稳定地望着父亲,“爸,你放心!”

“好吧!”段立森长叹了一声,挽住妻子往门口走去,“你们年轻人,或者比较容易沟通,你们谈谈吧!”他疲倦地、沮丧地、不安地带着段太太走出了屋子。

兆培把房门关好,回到了宛露的面前,他平日的嘻嘻哈哈都已消失无踪,他看来严肃而沉着。拉了一张椅子,他坐在宛露的对面,宛露自从被他乱摇了一阵之后,就像个石头雕像般呆坐在那儿,瞪大了眼睛,动也不动。

“宛露,”兆培深沉地说,“你不觉得,你对爸爸妈妈所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公平吗?”

宛露终于抬起眼睛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用对我说什么,”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我也不想听你,因为你根本不可能了解我今天的心情!”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她又大叫了起来,“你是他们的儿子,你理所当然地享有他们的爱!你不必等到二十岁,来发现你是个弃儿!来面对生育之恩与养育之恩的选择,你幸福,你快乐……”

“别叫!”兆培哑声说,他的声音里有种巨大的力量,使她不自禁地停了口,“听我说,宛露,”他死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声音低沉、有力,而清晰。

“妈妈自幼就有心脏病,她根本不可能生育,不只是你,也包括我!”

宛露愕然地抬起头来,张大了嘴。

“哥哥,”她嘶哑地、不信任地说,“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

“我不是安慰你,”兆培肯定地说,眼光定定地停在她脸上,“我十八岁那年,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我看到一张医院的诊断书,妈妈不可能生育,我到医院求证过,然后,我直接地问了爸爸,爸爸没有隐瞒我,我是从孤儿院里抱来的!”

宛露的眼睛张得更大了。

“你不要以为我的地位比你高,宛露,我们是平等的。今天,你比我还幸运,因为你起码知道了你的生母是谁,而我呢?我的生父生母都不可考,我是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