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贺新郎(三)(第2/3页)

“我只想跟你说,贺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你有你爱的人,我也有了我爱的人,我很庆幸,你当初守着对富察氏的情意,不肯将我纳入府中。”

说到此处,她又提高了些声音:“不是因为我贪恋如今的荣华富贵,而是因为,我如今……不像以前那么孤独。”

“我让你孤独了吗?”

“也不是,你和福晋情好,无我立锥之地而已,我这个人,虽然安静,却也有话想说,有很多地方想去走走看看……”

说完,她笑了笑。将绢子递到他手中。

“还好,那段时间有太妃娘娘。除了我的母亲之外,娘娘是唯一一个肯真正为我着想的人。为了这份情意,贺临,不论世人如何践踏你,我也想,替娘娘好好撑着你。”

话声一顿,她迎着光笑了笑。

“你活着好吗?”

活着好吗?

他无言以对。

他从前是一个行军之人,拥有刚硬的皮肤和骨头,一刀了结人命,一马鞭子关山尽渡,他喜欢所有烈性的东西,比如沾着血在地上滚得满是泥灰的头颅,比如削铁如泥的刀剑,比如足以穿肠烂肚的话,再比如刚烈如火的富察氏。

这些才是与他的人生相配的东西。

他如何知道,在一切强硬的铠甲都被他的兄长剥去,甚至连他引以为傲的这一身铁皮都几乎被扒掉之后,当他血肉模糊的模样丢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会被这一句“你活着好吗?”戳穿心肺。

他突然觉得崩溃。

压抑在心底最脆弱的哀伤,彻底涌了出来。

额娘的死,妻子的死,他都没能为她们流出眼泪,他明明有悲哀,有大恸,但就是不能冲破那层刚硬的皮,流露于面上。无论是砸杯还是喝骂,不过是他怕被人看见他的脆弱和无助,他爱的人,爱他的人,全部因为他死了,而他,却还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正如王疏月所说,他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真的是咎由自取。

对亡人的悲哀像沸春的河流水一样潮他涌来,一下子包裹了他的全身。

王疏月感受到了身旁的人逐渐开始颤抖起来。

“贺临……”

“你说的对,我害了她们。”

他一面说,一面缩起了双膝,十根的扭曲的手指艰难地交叉扣在一起,叠放在膝上,弯腰将额头抵了上去。额头触到手指的那一刹那,眼泪夺眶,痛彻心扉。

“我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他不断地重复着那四个字。

良久,终于有一只温凉的手,隔着一层丝绢覆在了他交缠的手指上。

“我知道你难过,你哭会儿也好。我那时也哭了好久,直到……”

直到,那个人向她伸出手来,跟她说那句相似的话。

“王疏月,你好好活着。”

好好地活着。

人世不易,各人皆有个人的取舍,亏欠,恩怨,执念。

再狠的人,杀伐时也有悲悯,再刚强的人,亡人前也有脆弱。

情浓意厚,人大多时不自知,所以才会觉得一辈子,都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贺临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外面雨声太大,也听不见大更的声音,但她一直半跪在他身边,轻轻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守着他。

后半夜,他终于在她的陪伴下渐渐平息下来。撑直腰背,松开手垂放下来。他带着从未有过的哭腔唤了她一声。

“王疏月。”

回应他的声音温和平静。

“嗯,你说。”

“如果,我当娶了你,听了你的劝,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王疏月摇了摇头:“我们是不同的人,也许是注定不能走到一起。我开始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就算娶了我,你也不会听我的,你终究还是会听你愿意听的话。”

“那……他会听你的吗?”

“谁?”

“贺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