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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斯莫

电话在早晨六点钟便响了起来。我赶紧跑过去接起电话,以免铃声吵醒鲁宾。自从那天带着他们祖孙俩去了趟博物馆之后,我便一直无法睡个踏实觉,甚至还养成了每天五点钟左右就起床的习惯,好独自坐一会儿,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自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丈夫。

“是哪位?”我硬生生地问道。要是这么早打电话来的是哪家报社的记者,或者是哪个极端分子,我是绝不会给他留任何情面的。

电话那一端停顿了一下,接着传来了一个声音,说自己叫保罗·克拉多克,是杰西卡的叔叔。他清晰有力的英国口音顿时让我想起了贝琪嘴上常挂着的电视剧《卡文迪什大楼》。虽然你们会以为我和保罗之间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但实际上那是一段极其尴尬的对话,其间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停顿。我记得自己当时在想,我们此前居然没有想到过要联系彼此,这是多么奇怪呀。毕竟这三个孩子总是会一同出现在各大新闻报道中,而且不时会有脱口秀的制作人想要把他们集中到一个节目中亮相。不过,我一般都会婉拒这种邀请。我很快就发觉,保罗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我本以为这是时差的问题,或者是越洋电话导致的声音失真。过了一阵子,他才结结巴巴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说自己是特意来询问一下,鲍比在事故后有没有出现什么性格或者是言行上的改变。

这个问题和那些该死的记者总爱提的问题如出一辙,于是我草草地打发了他几句。他对这么早打电话来打扰我表示了歉意,接着没有说再见便挂掉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我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为什么要向我提这么一个问题呢?我知道,保罗一定和我以及那个日本小男孩的家人一样,在媒体的关注下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的心里其实也对自己刚才粗暴的态度有点内疚。他听上去像是遇到了大麻烦,需要找人聊一聊。

可是,我已经厌倦了无处不在的愧疚感。我为自己不能送鲍比回去上学而感到愧疚,也为自己不能够带鲁宾去找罗米耶医生以及其他专家看诊而感到愧疚,还为自己向贝琪隐瞒了鲁宾的病情而感到愧疚。夏尔曼现在还是会每周来看望我们一次,贝琪也是自始至终都陪在我的身边,但我仍然认为鲁宾病情的好转是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秘密奇迹。当然,这个奇迹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负担,因为我不知道如果他的情况被泄露出去会怎么样。比如说,那个日本小男孩和他父亲做的机器人之间的奇怪互动就已经在新闻上播了好几天了。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在厨房里出神地望着窗外。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我记得自己当时还在想着,要是能够出去走一走该有多好,我可以找个咖啡馆静静地坐一坐,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时光。

那时候,鲁宾已经起床了,一脸神清气爽的表情。于是我突然想到,也许可以自己出去走个十分钟,到公园里坐下来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于是,我先是给鲍比做好了早餐,然后清理了厨房,最后问鲁宾是否介意我出去几分钟。

“你去吧,瑞塔。”他说,“出去好好玩一玩。”

我让鲍比向我保证,绝不会离开公寓,然后便匆匆离开了。我出了门便径直走到了公园里,挑了一张正对着体育中心的长椅坐了下来,冲着太阳扬起了头。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只要再多待上五分钟就好。其实,我当时还在惦记着回家去换床单,然后带着鲍比去超市里买牛奶呢。一群推着婴儿车的年轻人从我的面前经过,我们彼此微微笑了一下。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足有四十多分钟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虽然我离家不过五分钟路程,但分分秒秒都有可能发生事故。突如其来的恐慌感让我感觉一阵恶心,于是我匆忙地向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