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音(第2/6页)

信吾心情好的时候,就捏住保子的鼻子摇晃。鼾声还不停息,便抓住她的喉部摇动。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感到长年伴随自己的她已经老丑了。

今晚信吾心情不好,他拧亮电灯,眄了一眼保子的脸,抓住保子的喉部摇动,微微渗出了一点汗。

在妻子停止打鼾的时候,干脆伸手摸摸她的身体?信吾这么一想,不由心头掠过一阵莫名的哀伤。

他拿起枕边的杂志。天气闷热,他又起身打开一扇木板套窗,蹲在那里。

这是一个月夜。

菊子的连衣裙挂在木板套窗的外面,呈现出一片令人讨厌的灰白色。信吾凝望着它,心想:大概是忘了收进来吧,也可能是有意让夜露打掉上面的汗味儿?

“知了,知了,知了。”庭院里传来了虫鸣声。那是左侧那棵樱树上的蝉鸣声。信吾有点疑惑,蝉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吗?确实是蝉啊!

有时蝉也害怕做恶梦吗?

蝉飞了进来,落在蚊帐的下缘处。

信吾抓住蝉,蝉没有鸣叫。

“是只哑蝉!”信吾嘟哝了一句。不是那只会叫的蝉。

为了不让蝉再误认亮光飞进来,信吾使劲将蝉扔到左侧那棵樱树的高处,但没有反应。

信吾抓住木板套窗,探出身子望了望那棵樱树,不知蝉是不是已经落在樱树上了。月夜已深,让人感到其深邃一直伸向侧面的远方。

再过十天就是八月了,虫仍在鸣叫。

仿佛还听见夜露从树叶上滴落在另一些树叶上的嘀答声。

于是,信吾蓦地听见了山音。

没有风,月光晶莹,近于满月。在夜间潮湿的冷空气的笼罩下,山丘上树林子的轮廓变得朦胧,却没有在风中摇曳。

信吾所在的走廊下面,羊齿叶也纹丝不动。

夜间,在镰仓的所谓山涧深处,有时会听见波涛声。信吾疑是海浪声,其实是山音。

它很像远处的风声,但有一种地声般深沉的底力。信吾以为是耳鸣,摇了摇头。

声音停息。

声音停息之后,信吾陷入恐惧中。莫非预示着死期将至?信吾不寒而栗。

信吾本想冷静地确认一下是风声?涛声?还是耳鸣?可又觉得怎么会有这些声音呢。然而,他确实听见了山音,恍如魔鬼鸣山而过。

夜色充满潮气。一道陡峭的斜坡前仿佛立着一堵黑魆魆的墙。其实,那山不过是信吾家在庭院里修筑的小山,墙就恍如切开两半的蛋立在那里。

墙的旁边和后面都有小山,鸣声似乎来自信吾家的后山。

透过山顶林木的间隙,可以望见几颗星星。

信吾将木板套窗关上,同时想起一件怪事。

大约十天前,信吾在新建的酒馆里等候客人。客人没来,却来了一个艺妓,后来又来了一两个。

“把领带解下来吧,怪闷热的。”艺妓说。

“嗯。”信吾听任艺妓解领带。

他们并不相识。艺妓将领带塞进信吾放在壁龛边上的大衣兜里,然后谈起她的身世来。

据说两个多月前,艺妓同修建这家酒馆的木匠险些双双殉情,当他们要咽氰化钾时,艺妓怀疑那分量能否顺利地致死。

“那木匠说:没错、这是致死量,这样一份份包好就足以证明分量都装足了。”

“是谁给装的?人家会不会为了惩罚而在分量上做手脚呢?我追问他这是哪儿的医生或药房给的?他不肯回答。你说奇怪吧,打算一道殉死的,却不肯讲出来。真不明白。”

“你是在说单口相声吧?”信吾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来。

艺妓坚持着要请人鉴定药的分量之后再去殉情。

“我就这样把它带到这儿来啦。”

信吾心想:这真是件怪事。他耳朵里仅仅留下“修建这家酒馆的木匠”这句话。

艺妓从纸盒里掏出药包,打开让信吾瞧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