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黎明起来,又是一天开始了。过去的一天和新来的一天并没有区别,五富在楼台上熬稀饭,挽了裤腿察看腿上的伤,我靠在门扇上,一只手摸着下巴,一只手拿夹子在下巴上夹着拔胡子。楼下东边房和西边房同时打开了门,黄八鼻梁凹上的白癜风越发白,眼睛也肿了,好像生什么气,嘴里嘟嘟囔囔不停。五富说黄八今日还去等驾坡不?黄八说去呗。五富说你把火柴盒撂上来。黄八进屋取了火柴盒撂上去,五富撕了火柴盒上的磷片,把磷片贴在了伤口上,火柴盒又扔下去。黄八说你把磷片撕了?五富说我贴了伤口,贴了磷片好得快。黄八说伤了,咋伤的?五富看了一下我,我不回答,他也不回答。女人端了尿盆往厕所去,经过黄八了,问做了啥饭,黄八说没做饭,女人说没做饭了等会儿我给你盛一碗米粥。
黄八说:得盛两碗!两碗才能赔了我的瞌睡。
女人说:没睡好?
黄八说:声那么大的聋子都睡不好!
女人咯咯咯笑个不停,说:让你带老婆哩你不带!现在明白了吧,我为啥不和你朱哥离婚,我俩性生活和谐么。
黄八说:那你悄悄的么。
女人说:快活了为啥不叫?!
这话让我们都丧气。
她以后的每天晚上都叫床,从不顾及楼上楼下人忍受的程度,我甚至觉得她是故意显摆的。我观察过这一对男女,以为每晚这么折腾,白天哪有力气干活,可这女人欢得像个轴子,永远地手脚不停,她除了上街拾破烂,一回来就收拾房子,洗衣淘米,又永远地话不停,一会儿笑哩一会儿又骂哩。那男的是个闷葫芦,早晨吃完饭就上厕所,上完厕所就去拾破烂,天黑回来就吃饭,吃过饭又上厕所,总低着头,不吭声。这样的男人吃饭上厕所是自己的事,剩下的就是干活,白天晚上都干活。
五富给黄八说:他们夜夜干那事,咋不嫌厌烦?黄八说:你一天三顿吃饭吃厌烦啦?
男人姓朱,叫朱宗,女人对我们说话时喜欢说你朱哥长朱哥短,但我们从来不叫朱哥,叫种猪。女人的名字是王彩彩,我们也不叫她彩彩,她眼睛大得像杏胡儿,就叫她杏胡,她倒乐意接受。种猪和杏胡重新住在了剩楼,我和五富每天从兴隆街回来就早了。后来发现,黄八也回来得早。杏胡会喋喋不休骂种猪,也会因一些琐事把我们指责过来指责过去,我们都说:烦不烦?!明日回来晚些!但第二天还是早早就回来了。说不清这是为什么,贱呗。
这一天我回来后,头暮得难受,也懒得做饭,缩个身子坐在楼梯台上。杏胡又在训斥五富一脸尘土像个烧窑的,你给我到水管子下洗去!五富听了话就去洗,她又嫌洗得太急,是狼撵你呀,水溅得到处都是!五富说你给我洗,杏胡说你想了个美!黄八就呱呱地笑。杏胡不理黄八,却对我说:高兴,兄弟,嫂子要问你个话哩。
我的眼皮很沉,抬了抬:嗯。
我叫你哩你带理不理?她说,你屋里的高跟皮鞋给谁买的?
我说给老婆买的。
你哄我!五富说你没老婆!她窝着眼看我,眼光像锥子。你一定是勾搭了哪个狐狸精,给你双鞋让你想她?老实说,是不?!
种猪说你就是话多,给我挠挠背。把背给了老婆。杏胡手伸进衣服里挠,眼睛还看着我。种猪被挠得舒服,吸着气,腮帮子松弛,身子几乎要溜下去。杏胡常常当着大家面给种猪挠背,每一挠背,大家的浑身都痒起了,心里骂:要挠到屋里挠去!然后情绪都不好,黄八摔过厕所的布帘子,五富也曾经过杏胡在台阶上晾着的浆水盆时把盆子撞翻了。
杏胡说:我话多了你把我嘴缝上?高兴,你要是个好的,把鞋送给嫂子?
我瞅她,她眼睛就不停地眨,我说:我不是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