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第4/5页)

该小组的文学顾问是堂拉蒙·宾耶斯。他是一个流亡的加泰罗尼亚人,年岁稍长,几年前由于共和政府失败而离开故土,后又因纳粹分子到来逃出巴黎,最终在巴兰基亚落脚。堂拉蒙酷爱文学,有如军人珍视自己的武器,他把小组中杂乱无章的文学阅读安排得有条有理。他使加夫列尔和他的朋友们深入钻研福克纳的小说,或者让他们进入乔伊斯布下的迷宫,不过,他还时不时地让他们牢牢记住荷马。

多年之后,加夫列尔必将向宾耶斯老人偿还他的欠债:老人后来落叶归根,回到巴塞罗那等待进入天国,同时又因思念马孔多而备受折磨——他就是《百年孤独》中那个加泰罗尼亚学者。实际上,该书最后几页所描写的马孔多,已经不是阿拉卡塔卡,而是当时的巴兰基亚了。

每当想起他当时既丰富又寒酸的生活,加夫列尔总不免生出某种怀念之情。那条充斥着酒吧和妓院的“罪恶大街”:有个名叫“乐逍遥”的酒吧,他们囊空如洗,时常在那儿赊账;还有一个叫“洞穴”的著名酒吧,在这家酒吧的同一个吧台旁,常常同时聚集着猎手、捕鲱鱼的渔民以及迷恋文学的人。那真是没有尽头的街区,没有尽头的夜晚啊。

他有时也会想起他曾经住过的那个妓女经常出没的旅馆。有时候,他掏不出过夜的房钱,就把正在撰写的小说原稿给看门人作为抵押。“那家旅馆很大,”今天他描述道,“房间的隔墙是硬纸板做的,所以,邻近的房间里的一切秘密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可以辨认出许多政府高级官员的声音,使我感动的是,他们大部分人不是来寻欢作乐,而是来向他们的露水伴侣倾诉衷肠的。我是记者,我的生活日程和妓女毫无二致;我们都在中午起床,然后聚在一起共进早餐。”

也是在那个时期,他找到了一个在瓜希拉地区各城镇兜售百科全书和医学用书的差使。那个瓜希拉,就是他母亲的祖先曾经居住过的那个满是炽热砂地的半岛。他一本书也没有卖掉,倒是在孤寂而炎热的夜晚,躲在住满卡车司机和推销员的旅馆里,跟一位他从心底里尊敬的英国女士结下了不解之缘,那位女士就是弗吉尼亚·伍尔夫。

今天,他强调,《达洛维夫人》为他撰写第一部长篇小说铺好了道路。作家自己这么认为,应该是这么回事。然而,事实上,当他坐在打字机旁写《枯枝败叶》的时候,似乎并不只有高贵纯洁的伍尔夫女士在他身旁,还有其他那些对他的文学修养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作家。有萨尔戈里和儒勒·凡尔纳,正是依靠他们的书,他度过了寄宿学校里的孤寂时光;有那些诗人,那些他所喜爱的诗人,他在波哥大雾气弥漫的星期天搭乘慢慢行驶的装有蓝色玻璃窗的有轨电车时读他们的诗;有他在学生宿舍里发现的卡夫卡以及俄国和法国的作家;有他在卡塔赫纳三十度的阴凉地儿专心钻研的希腊作家;还有他在巴兰基亚的朋友们在酒吧和妓院里两瓶啤酒下肚之后告诉他的美国和英国作家。

这样,在陪着他母亲去阿拉卡塔卡旅行回来之后,他就不仅仅是有话可说了;由于有着和众多作家共处的体验,由于有着这样一个孤寂然而不断追求探索的青少年时代,他还懂得了话应该怎么来说。


  1. 哥伦比亚境内最主要的河流,由南至北贯穿哥伦比亚西部。​

  2. 加西亚·马尔克斯语。​

  3. 法国的一种良种挽马。​

  4. 加西亚·马尔克斯语。​

  5. 西班牙南部地区,相传加勒比地区的西班牙征服军大部分是安达卢西亚人。​

  6. 西班牙主体民族,通常所谓西班牙语即卡斯蒂利亚语。​

  7. 南美洲印第安人的一支,十六世纪西班牙人入侵时期占领了哥伦比亚城市波哥大和通哈周围的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