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和亲友(第3/5页)

门:你从来不谈你父亲。你记忆中他是什么样?你今天对他又怎么看?

加:我在满三十三周岁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我第一次在我外祖父母家里见到我父亲时他正好是这个岁数。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刚巧是他的生日,有人对他说:“你已经满了基督的年龄了。”他是一个身材修长、皮肤黝黑、谈吐风趣、态度和蔼的人,穿着一身白色斜纹布衣服,戴着一顶平顶硬草帽:一个地道的三十年代加勒比人。奇怪的是,如今他年逾八十,事事遂意,我却不能像第一次在我外祖父母家见到他时那样将他看个分明。不久前,他对他的一个朋友说,我认为自己就像那些雏鸡,据说没有公鸡帮忙也能生出来。他说得很有礼貌,很风趣,但同时又是一种责备,因为我总是谈我和我母亲的关系,却很少谈到他。他言之有理,但是,这一隔阂的真正原因还是我太不了解他了,无论如何,我了解他比了解我母亲要少得多。只是到了今天,我们俩都上了岁数(有好几次我对他这么说),彼此才开始心平气和地通了气。我认为,这需要解释一下。我八岁回到父母身旁同他们一起生活时,心目中只有一个非常牢固的父辈形象:我外祖父的形象。而我父亲不仅和我外祖父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他的性格、权威感、世界观以及他和子女的关系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很可能,由于我当时年龄尚小,这一急剧的变化使我感到非常困扰。结果,一直到我十几岁,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很僵。自然,这总是由于我的过错,因为在他面前,我从来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表现,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使他高兴。而他呢,当时又是那么严肃,使我觉得他是一个不可理解的人。当然,我认为我们后来关系还是蛮不错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在何时何地,为了一件什么事情,发生过严重的争执。

恰恰相反,我还认为我文学天赋的许多成分得自我父亲。他年轻时代也写过诗,而且并不总是偷偷地写。他小提琴也拉得很好,那时他是阿拉卡塔卡的一名报务员。他一直非常喜爱优秀的文学作品,而且还是非常贪婪的读者。如果有人到家里来找他,不必打听他在哪儿,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准在他的卧室读书呢。那儿是全是疯子的家里唯一清静的地方;当时,我们家哪儿都是乱哄哄的,谁也不知道就餐的时候桌边会坐几个人,因为儿子、孙子、侄儿、外甥一大堆,多得数不清,再加上我们随时进进出出,没个准数。何况各人还有自己的事情。我父亲总是在读书,只要能搞到手,他什么都看:优秀的文学作品、各种报纸、杂志、宣传小册子、冰箱说明书,随便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比他对书更为入迷的了。此外,他从来滴酒不沾,与烟绝缘。但是,他却有十六个名字确凿的孩子;至于不为人知的子女究竟有多少,我们就不知道了。如今,他虽然已届八十高龄,但比我所认识的任何老人都要强健结实、精神矍铄。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打算改变他的老习惯,而是与之相反。

门:作为你的朋友,我们都知道梅塞德斯在你生活中所起的作用。请你给我讲讲你是在哪儿认识她的,是怎么跟她结婚的,尤其希望你谈谈,你们难能可贵的幸福美满的结合是如何取得成功的。

加:我是在苏克雷认识梅塞德斯的。那是加勒比沿岸一个不靠海的镇子,我们两家在那儿住了好几年,我和她还在那儿度过假。她父亲和我父亲年轻时就是好朋友。有一天,在一次学生舞会上,我直截了当地向她求婚,当时她只有十三岁。现在想来,我当初的这一提议无疑是一种暗示,目的是越过那个时代娶亲必须经历的一切繁文缛节。她想必也是这么理解的,因为我们自此之后还是会偶尔会面,并且总是很放松。我觉得,我们俩心里都清楚,我的这一暗示迟早会变成现实。果然,十来年之后变成了现实。不过,我们俩没做过真正的情侣,而是不慌不忙、耐心等待并且深知必然会有这种结果的一对。如今,我们结婚已将近二十五年了,但从来没有为一件事发生过严重的争执。我认为,秘密就在于无论婚前还是婚后,我们对种种事情的看法都是一致的。这就是说,婚姻如同整个人生一样,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每天都要重新从头开始,而且必须在有生之年天天如此。这种努力应该是持续不断的,有时甚至会让人精疲力竭,但却是值得的。我的一部小说中有一个人物更加直率地说:“爱也是可以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