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

娟奴往怀中一摸,发现丢了锦袱时,急得一脸通红,脑门上沁出汗。她和小姐秘密商量出这一办法,历了好几个月,这一百颗珍珠,是好不容易凑齐的。金约臂原是老夫人收着的,她和小姐为了要过来,想了不少办法,小姐跟老夫人说要戴了去烧香,老夫人给了,再三说事毕要再交给她放起来。她俩甘心冒着老夫人责罚的危险,是因为小姐说:“出门在外,金子总比珠子好用。”表公子郁昉的状况寒窘不可言,在家尚可,过几天就是他出门会试的日子了,没钱行不得,十年寒窗,本来有折桂的本事,却错之交臂,思之令人生怜。娟奴上上下下摸遍了自己全身,没有锦袱。她“呀”了一声,掉头就跑。再没别的地方,必定是丢在刚才的乱草中了。

娟奴出来时候匆忙,在家门外那块荒地中间的乱草里胡乱小解过。她返回去找,在那块荒地上站着个人,她仔细看,原来是经常在附近唱莲花落的小讨饭的,日常就在这一带晃的。她不理他,只顾寻找,他却问她是不是丢什么东西来。娟奴心中一动,莫不是他捡到了?连忙堆起笑来,问他有没有在这里看到一个紫色的锦袱。小讨饭说:“你告诉我里面有什么东西,如果是了,我就还给你。”娟奴赶紧擦了泪,告诉他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价值五百两银子的各色珠宝。小讨饭从怀中掏出锦袱递给她,说:“信我已经看了。这是你家秦小姐贞璞接济落难女婿十郎的财物,是也不是?”娟奴赶紧打开锦袱,里面的物品一毫不错。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小讨饭一眼:他年纪不小了,比她高了半头。她想起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仿佛叫什么南宫任安,她当时曾想:“怎么这个讨饭的看着不起眼,倒有这么个体面名字?”曾多看了他几眼的。她还记起他唱的莲花落情辞俱美,在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想不到他还认识字。娟奴赶紧向他拜下去,被南宫一把扶住。娟奴道:“这一包袱东西,买田盖屋子都够了,你又这样穷,少吃没穿的,竟然还给我,让我怎么报答你呢?”南宫望着她,斜着眼睛笑着说:“我今年二十岁,还是童子身。姐姐长得这样美,要报答我也好说,只怕你不肯。”娟奴红了脸,说:“休说肯不肯的,你对我有大恩,我是要报答的。”

送完锦袱给郁公子,娟奴回转来,一路上想着那个要饭的。今儿算是认真看清楚他了,他长得不难看,眉清目秀的,脸也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服穿得稀破,可也是洗过的。娟奴边走边想,他来这里也有些年了吧?未晓得他是哪里来的,怎么还认得字?他还给我锦袱是高义了,可他又要我以身相报,有这般私心,也就算不得什么恩人了。可他这人,实在不讨厌,当他说出让我报答的话时,脸是红红的,说毕就各自走开了,似乎也没指望我真的那样做。他斜着眼睛笑的样子,有几分不正经,可他的那种样子,让人看着心里甜甜的。娟奴心里默默定了主意了。

娟奴看见了他从园子外头走过来,便用一枝桃花砸中了他。他仰头望时,看见她在楼上,他呆呆的样子让她不禁笑起来。她下楼给他开了园门,带他到园子僻静的地方去,仰面躺下,小声嘱他说:“就这一次。我是为报你恩的,不要贪图了。”小讨饭的激动地抱住她,连声说:“晓得。”“他可能是南边人。”娟奴想着,一面用红帕子盖住脸。讨饭的一把扯下红帕,同她做了个嘴儿,说:“你这么好看,我看也看不够,为什么要盖起来?你是不是怕羞?”娟奴斜睨他一眼,用手指了指上面:“这大白天,青天白日的,你不怕神明么?”娟奴闭上眼睛等着。当她睁开眼看时,发现小讨饭已立在地上看她。“你怎么了?”娟奴问。“你怕神明,我难道不怕……”小讨饭说,口中说了好几遍“青天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