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我住在何笑的公寓,我们一起煮意面,然后一起看电视剧。何笑喜欢宅在家里看美剧。她不像我常常听说的金融界女强人,白天挣钱,夜夜笙歌,去 club跳舞喝酒玩暧昧,何笑如果没有应酬,晚上几乎是不出门的。她仍然有很多东西和小时候一样,聪明、直率、理性、绝不和不喜欢的人多浪费一秒钟时间。她对事情的看法简单直接,时常给人另辟蹊径的印象。她曾经找过男朋友,但是性情不合,两人面对面讨论过之后和平分手了,没有不愉快也没有背叛,分手之后见了面仍然交谈如常,还是不错的朋友,整个过程就像两家公司合作之后又分开,或者想说一桩生意没有谈成的一拍两散——暂时的聚与散,未来却还有任何可能性。问她对于未来的感情打算,她笑笑,说随便啦,有就结婚,没有就不结婚。她分析了一下,说找一个老公的成本是下班之后做家务的时间,收益是未来有些困难病痛的时候有人照顾,相当于买了份保险,要估计的就是自己付出的时间价值几何,未来孤独无依需要别人照顾的几率有多大,如果自己的时间成本高,未来依赖别人的几率低,那么找个老公就不划算了。生小孩也是一样的道理。她妈妈有时候也催她相亲,但是被她教育了几次说得晕头转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和何笑在一起,极受她打动。何笑的生活在于行动力,她不想很多,也不在各种生活之间比来比去。她不常看文艺书,不常抒情,对于人生她有一种就事论事的简洁。她只喜欢有趣的东西,有趣的书、有趣的设计、有趣的导演。在工作出差和读 MBA的间隙,她去了不少国家旅游,巴西肯尼亚荷兰澳大利亚,每一个大洲都到过了。她跳过伞,爬过大峭壁。我和微月当做自由标志和人生理想的周游世界,她用闲暇就几乎做到了。她最喜欢的美剧是《傲骨贤妻》和《老友记》,因为那里面的女人有趣。

何笑的所有干脆利落都建立在智商的基础上。她处理在我看来异常困难的问题游刃有余,一直没觉得生活中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她的工资已经涨到了一百二十万港币一年,年终奖只会比这更多。何笑的爸妈也只是普通的下岗工人,但已经在老家住了最好的小区,大房子。

我在何笑这里最能找到对未来的淡定情绪。其他人,包括林叶、微月和平生,无论怎么跟我说生命要超脱、淡然处之,我都不觉得淡定。物质终有不可抹杀的作用。但我想何笑会一个人过一辈子了,倒不是因为她的成本收益理论,而是因为高处不胜寒,比她智商还高的男生,能否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且愿意与她共度一生,实在是一道异常小概率的数学题。

香港热闹而市井,比我想象的干净宁静得多,四处绿色覆盖,街道整齐,人很有礼貌。我知道自己还是看电影太多了,整整一路,我都是在还原电影与破除电影的印象中,建立我对一个地方的记忆。我们去港大看夜景,在铜锣湾吃宵夜,去海边看富人的游艇。去迪斯尼的那天,狂风大作,台风登陆带来大雨倾盆,我们在昏红的天空中狂奔,被瓢泼大雨击中,浑身湿透,感觉世界上下颠倒,所有游乐设施像《绿野仙踪》里的小屋被旋风卷起又抛落。最后在纪念品小屋里避雨,从门缝望向天地,看那席卷的风暴。我不知道在一个风暴席卷的地方,人们是如何经历一年又一年。也许风暴中央反而可以习得从容。

“你什么时候能拿到身份?”临走的时候我问何笑。

“七年就行。我来了四年了。 ”

“之后你就在香港定居了吗?”我问。

“说不好,可能不会吧。”何笑说,“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在一个地方定居的。”

何笑是世界公民,她在她住的楼里,和各种肤色的邻居说英文。我羡慕他们的落落大方。早晚有一天,我想世界会变成他们生活的样子,所有人看待爱国主义会当做一场骗局。但是那一天还很远。何笑的世界也离我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