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立宪制下的君主就好比一瓶陈年好酒,应该静静待在黑暗的酒窖中,偶尔见见天日,任人轻轻地掸掸灰尘。其他时候,最好安心等着主人来开启它。

“莫蒂玛,吐司又糊了!”

厄克特的刀叉一碰到盘中的早餐,吐司就碎了,四散掉在他腿上。他注视着这一摊狼藉,哭笑不得。他的妻子还穿着睡衣,昨晚她又深夜才回来。她自己解释说:“我是在外面努力工作,告诉全世界,亲爱的你有多棒呢!”此时她还有点睡意蒙眬的样子。

“我在那个小得可怜的厨房里没法思考,弗朗西斯。给你做好吃的吐司就更不可能了,必须重新整修一番,这样你才能吃顿好一点的早餐。”

又来了。他早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他要考虑的大事比这重要多了。

“弗朗西斯,怎么了?”结婚多年,她在他面前还是很能察言观色的。

他指了指报纸,上面宣布了国王出游的计划:“他接受我的挑战,开始行动了,莫蒂玛。”

“会很糟糕吗?”

“还能再糟糕一点吗?现在什么事都水到渠成,民意调查我们在领先,马上要进行选举了,但这么一来就完全重新洗牌了。”他把腿上的吐司碎屑拂走,“我不能去乡下,那里人人都穷困潦倒,到处都是衣不蔽体、靠养老金生活的可怜人。说不定你根本来不及选新墙纸,也来不及粉刷一下,我们俩就得滚出唐宁街了。”

“滚出唐宁街?”她的声音一下子警觉起来,“我说这话可能有点不礼貌,但我们不是才刚到这儿来吗?”

他目光尖锐地看着她:“你会留恋这里的生活?真让我吃惊,莫蒂玛。你好像经常在外面嘛。”不过天亮之前她总是要回家的。看着坐在那里的妻子,他明白了原因。莫蒂玛早上的样子可不大好看。

“你不能跟他斗一斗吗?”

“有时间当然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都可以。但我没时间了,莫蒂玛,只有两周。最可悲的是,国王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你不能屈服啊,弗朗西斯。你要为了我振作起来,也要为你自己。”她努力对付自己盘里的吐司,好像在强调男人是多么虚弱无用的生物。结果她也和丈夫一样,没能好好把吐司吃到嘴里,这让她心烦意乱。“所有的牺牲,所有的辛苦里都有我的一份,你记住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喜欢做首相夫人。有一天我会变成前首相的遗孀,那时候就剩我一个了,我需要别人的支持,需要一点体面的社会地位。”这话听上去很是自私,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但她情不自禁地把心里话说出口了,接着她使出了最有效的撒手锏,唤起他无尽的负疚感,“如果我们有儿女,能陪伴我、支持我,那当然会不一样。”

他盯着碎成渣的早餐。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两人竟然在讨论他的身后事。

“和他战斗吧,弗朗西斯。”

“我会的,但这个对手不容小觑。我砍下他的腿,他居然还能跳着站起来。”

“那就打得更狠些。”

“你说像乔治·华盛顿那样?”

“我说像他妈的克伦威尔[59]。咱俩非得和他争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不可,弗朗西斯。”

“我很努力想避免这种情况的,莫蒂玛。真的,这不仅仅是在毁掉一个人,而是几百年的历史,还是有诸多限制的。”

“想想总没错的,弗朗西斯。有可能做到吗?”

“当然会让他分心的,不会一味地去大谈特谈什么劳苦大众。”

“政府是不会真正解决人民的问题的,只是通过重新的架构重组,让自己处于上风。你能做到这点吗?”

“在两周之内?”他审视着她坚定的眼神。她非常严肃,非常真诚。“我一整晚也都在想这个问题。”他轻轻点点头,“说不定真的可以。只要有那么一点运气,耍那么一点法术,把焦点集中到他身上,人民对阵国王。但这就不仅仅是个选举了,而是一场革命。如果我们赢了,王室就永远翻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