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月第四个星期

自由的媒体总是夸夸其谈他们的原则,就像嫌疑犯总是绞尽脑汁地找不在场证据。

兰德里斯自驾出游了,临走时给员工丢下一句话说自己要消失几天。他的秘书很讨厌老板这么神神秘秘的,每次他说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时,她总是觉得,老板肯定又要出去跟某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鬼混去了。这些女人一般都是床上的花招多得炫目,银行的存款少得可怜。她很清楚老板的口味。大概十五年前吧,她也曾年轻过,也曾是兰德里斯“麾下”的“小情儿”之一。那时候多年轻啊,婚姻、体面、妊娠纹这类东西都还不在考虑范围之列,和这个男人彼此“深入”了解之后,她进步神速,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的私人助理,赚得比应得的多很多。然而钱也阻止不了她无限膨胀的嫉妒心,比如这种时候。今天,兰德里斯没有找任何借口,对助理也三缄其口。他可不想任何人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至少现在不能知道。

前台很小,等候室的布置也平淡无奇,墙上挂着维多利亚早期的油画,画的是马儿奔跑、人们打猎,明显是在模仿画家乔治·斯塔布斯和本·马歇尔的笔法,但水平欠佳。仔细看看,其中一幅说不定是约翰·赫林的真迹[55]。他拿不准,不过最近他越来越会分辨这类东西了。毕竟,过去几年来,他还是买了一些真迹来装门面的。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位年轻的侍从就上前来招呼他了。这侍从穿着全套制服,皮带扎得整整齐齐,搭扣闪着光,皮鞋锃锃亮。他领着兰德里斯进了一个电梯,里面空间狭窄,但布置不凡,墙面的桃心花木和这位宫中侍从的鞋子一样,亮得能当镜子使。他真希望母亲在场,她会很喜欢这里的。母亲出生的那天,亚历山德拉王后[56]恰好猝然薨逝,这个巧合让她觉得自己大概和那位母仪天下的女性有着某种联系,某种神秘的“特殊纽带”。她晚年的时候总去参加各种各样的灵修集会,仿佛在寻找什么。在他亲爱的老妈妈就要走向生命的彼岸之前,虚弱的她站了整整三个小时,就为了透过拥挤的人群看一眼戴妃的婚礼。虽然她只看到了婚车的车尾,也只看了短短的几秒钟,但她站在那儿激动地摇旗呐喊,欢呼雀跃,泪流满面。回到家时,她感到很满足,感到自己尽到了责任。在世的时候,她与王室唯一的真正联系,其实只是内心的爱国热情和纪念性的饼干盒子。那么此时此刻,要是她正在天上看着儿子,一定会激动得大小便失禁。

“您第一次来?”侍从问道。

兰德里斯点点头。夏洛特王妃给他打的电话,说国王要跟《每日纪事报》进行一次独家专访,并说这完全是出于她的个人安排;问他能不能派一个非常可靠的人过来;能不能在发稿之前让宫里审审稿子;两人什么时候能不能在一起吃个午饭。

侍从领着他穿过一条宽阔的走廊,从边上的窗户可以欣赏到内庭的风景。这里的油画水平要高些了,很多都是王室子孙的肖像。不过相比起这些早已被忘却的画中主角,画家的名字似乎更响亮些。

“进去之后,第一次称呼他请称呼‘陛下’,后面直接叫‘先生’就可以了。”侍从边说着边领他来到一扇看上去相当坚固,但装饰十分朴素的门前。

门安静地打开了,兰德里斯想起夏洛特还问了一个问题。“这样做好吗?”他也怀疑过,非常严肃地怀疑过,不知道接受独家专访到底对国王本身是利还是弊,但他确信无疑的一点是,这对于自己的报纸来说,真他妈的太棒了。

“萨利吗?抱歉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你好几天没消息了,一切都还好吗?”

事实上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这期间厄克特给她送了花,还介绍了两个可能的大客户,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打电话。不过他总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两人是吵了一架,闹了别扭,但她会忘了的。只要她还想保持这个“内线”,就必须忘掉。不过,这次事情紧急,他不得不拉下面子打个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