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如果非要在盲目的勇气与谨慎的怯懦之间选择,就让我次次都选择与金钱为伴吧。

厄克特不喜欢歌剧,但当上首相之后,他就做了很多很多一点也不喜欢的事情,比如每周两次到“屠宰场”去参加首相质询,再比如对前来访问的一些领袖笑脸相迎,装作十分和蔼有礼的样子。这一张张笑得志得意满的黑色脸孔啊,自称是殖民地的自由斗士,结果把自己的国家一步一步领向贫穷落后和专制独裁,而且厄克特还记得,这群人在年轻时一无是处,不过是杀人如麻的暴徒罢了。除此之外,他还要竖着耳朵听前门的动静。这栋唐宁街上所谓的“私人公寓”,门没有上锁,开了又关,公务人员们随意来来往往,把一个个红箱子和部长级的文件交给他。他发现首相根本没有能清静一下的藏身之处。

莫蒂玛要求他来参加一部新歌剧的开幕夜,她特别坚持,搞得他只好点头。他一点都不喜欢雅纳切克[40]的作品,也不明白那四十人的合唱队干吗要同时唱出四十种不同的调调。莫蒂玛呆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台上的男高音,他正费力地想让自己的爱人起死回生。自由党的领袖也是这种状态吧?厄克特暗想。

斯坦普尔之前也鼓动他来的,还提前订好了私人包厢。随便是谁,只要出得起三百英镑买一张包厢的票,他说,那肯定值得一遇。他和剧院的管理层做了个交易,首相光临这个活广告,换剧院一长串老主顾的地址等个人信息。一周之内,将会有请帖送上门,邀请名单上的人去参加唐宁街的招待会。同时他们还会收到一封含糊其辞的信,谈论支持艺术的发展,外加一通电话,让他们出钱。

名单上有个阿尔弗雷多·蒙德利,一张脸长得跟个灯泡似的,圆圆的,很结实,头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一双金鱼眼鼓鼓的,好像晚礼服的领结系得太紧。这位意大利商人和他的妻子坐在斯坦普尔和厄克特夫人旁边。听他那边传来的坐立不安的扭动声,他一定和厄克特一样无聊透顶,满心不耐烦。

在这里待着,几分钟都显得十分漫长,厄克特抬起头,尽量从音乐中解脱出来,仔细欣赏起拱形内顶上衣袂飘飘的一群女性角色追逐可爱的天使。他旁边的蒙德利越来越不安分,椅子一直咯吱咯吱地响。终于他们等到了幕间休息,两人都松了口气。明显欣喜若狂的莫蒂玛和蒙德利太太立刻就冲到后台化妆间去了,三个男人可以就着一瓶陈年法兰西香槟缓一缓了。

“这么有乐趣的事情还喝酒,有点儿不妥啊,蒙德利先生?”

意大利人揉了揉已经坐麻的屁股和大腿:“首相先生,上帝在赐予人类各种天赋时,轮到我他大概忘了还有音乐鉴赏力这回事。”他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发音比较慢条斯理,带着很浓重的苏豪区口音,明显是常在那一带泡吧的。

“那就让我们好好利用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待会儿又要被泡进文化的‘毒药’中了。我就快人快语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意大利人感激地点点头:“斯坦普尔先生应该已经告诉过您了,我是意大利的环保产品制造商,也是个中的佼佼者,对此我很自豪。在整个欧洲来说,我都有‘绿先生’的名号。我旗下有几万员工,很多社区都靠我的企业存活。博洛尼亚[41]的一所研究院还以我命名呢……”

“真是值得嘉奖。”厄克特心里清楚,拉丁裔的人都爱自吹自擂。蒙德利的公司嘛,从意大利的标准来讲规模还算可观,但比起那些财大气粗、权大势大的跨国公司,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但是现在,现在一切都受到了威胁,尊敬的先生。那些可恶的官僚,他们对生意、对生命一无所知。他们在威胁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简直可以说是一群恐怖分子!”他不断往杯里添酒,语气也越来越激动,“欧共体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子们起草了狗屁不通的法律草案,他妈的!他们希望在两年内改变我们现在处理化学废料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