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马戏团老板有节奏地叫着号子,几个小伙子一下一下地把帐篷支架从地里拔出来。帐篷颓然坍塌下来,发出一阵风吹树梢般的沙沙声。天亮时,帐篷已经叠放好,女人和孩子们坐在大箱子上吃早饭,男人们把驯兽运到船上。小船拉响第一声汽笛,光秃秃的空地上只留下一堆堆篝火的残迹,仿佛告诉人们有一只史前动物从本镇经过。

此时,镇长还没有睡觉。从阳台上看见马戏团上了小船,他也来到码头,加入喧闹的人群。他身上的军装没有脱,由于睡眠不足,两眼布满血丝,胡子两天没刮了,脸上露着一副凶相。老板从船舱顶上望见镇长。

“您好,中尉,”老板喊道,“我可要离开贵国了。”

老板的背后有一圈宽大明亮的光环,照得他圆圆的脸上显出一副主教的神气。他手中握着那条卷起来的鞭子。

镇长走到河边,张开双臂兴冲冲地喊道:“哎哟,真遗憾,将军。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告诉大家,你为什么要走?”他随即转向众人,大声地说:

“他不肯给孩子们白演一场,所以我才不准他演出。”

小船拉响最后一声汽笛,紧接着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响声,盖过了老板的答话声。河水冒出一股从河底泛上来的泥浆味。等小船在河心转了个弯以后,老板靠在船舷上,把两手握成喇叭状,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再见,警察,你这个臭婊子养的。”

镇长的脸色丝毫未变。他两手插在衣兜里,一直等到发动机声消失后,才满面春风地从人群中走过,迈进叙利亚人摩西的商店。

快八点了。叙利亚人把摆在门口的商品收拾起来。

“看样子,您也要挪窝啊。”镇长对他说。

“快了,”叙利亚人眼瞅着天说,“快下雨了。”

“礼拜三不会下雨。”镇长用肯定的口气说。

镇长把两肘撑在柜台上,仰望着港口上空滚滚的乌云。叙利亚人收拾完东西,叫他老婆端点咖啡来。

“照这样下去,”叙利亚人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咱们得从别的镇上借人了。”

镇长一口一口地品着咖啡。又有三户人家离开了本镇。据叙利亚人摩西的统计,加上这三家,一个礼拜内走了五家。

“他们早晚会回来的,”镇长边说边端详着咖啡渣在杯底留下的奇形怪状的花纹,接着又满不在乎地说,“不管走到什么地方,他们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胞衣是埋在咱们这个镇上的。”

镇长刚说完没雨,天上就下起倾盆大雨来。几分钟的工夫,镇子被水淹了。镇长不得不在商店里一直等到大雨过去,然后去了警察局。他一进门就看见卡米查埃尔先生。他还坐在院子当中的一张小凳上,浑身上下被大雨浇得湿透了。

镇长没和卡米查埃尔先生打招呼。他先是听了警察的报告,然后让人打开关押佩佩·阿马多的牢房。阿马多脸朝下,趴在砖地上,好像睡得很香。镇长用脚把他扒拉过来,一看他的脸被打得不成人样了,心里不由得暗暗感到一阵怜悯。

“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没吃饭了?”镇长问。

“前天晚上。”

镇长吩咐把他扶起来。三名警察架着阿马多的胳肢窝,把他拖到牢房尽头,让他坐在那个靠墙的半米高的水泥台上。刚才他趴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潮湿的痕迹。

两名警察扶着他坐好,另外一名警察揪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要不是看见他还在不均匀地喘气、嘴唇上露出被折磨的筋疲力竭的表情,人们还以为他死了呢。

警察走了以后,佩佩·阿马多睁开眼睛,摸着黑抓住水泥台的边缘,然后趴在水泥台上,嘴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

镇长离开牢房,吩咐手下人给犯人弄点吃的,让他睡会儿觉。“再过一会儿,”他说,“继续敲打他,叫他把知道的事通通倒出来。照我看,他挺不了多少工夫了。”从阳台上望下去,镇长看到卡米查埃尔先生还待在院子里,两手蒙住脸,蜷缩在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