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10)(第2/6页)

长大后,他听说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知晓。

听说他在六七年前就抛妻弃子一走了之,去当毒贩了。

为此,从小都有人戳着他和妈妈的脊梁骨说他爸爸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贩毒?

那是在牟折寿的不义之利,赚的是搭上别人一生幸福安康的不义之财。

那是比穷凶极恶,十恶不赦,还要最大的恶。

妈妈却从不辩解,只是会拉着他,快速地穿越那些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回到家关上门。

然后告诉他,他爸爸不是坏人。

那时,他天真却一针见血地问:“那爸爸是好人吗?”

妈妈却又答不出。

后来稍微懂事了,他才隐隐地觉得,每次妈妈都把那些难听的话拒之门外,把他和她关起来,实际上可能是怕长久以来心里的信念会随着愈演愈烈的流言动摇。

然后不堪一击,全都破灭。

怎么才能坚信一个,六七年都没见到的,别人都说他是坏蛋的人是个好人呢?

他也不知道。

不过后来,那个男人回来了。

不算荣归故里,别人只当他是浪子回头。

他去做了什么,不能状告天下。

他们搬了家,远离那些流言蜚语。

那个男人尽力弥补给这个家庭错失许久的爱,可是,无济于事了。

因为,没多久他就被杀了。

据说他把从前与他称兄道弟的一个毒枭出卖给了警察,那时电视新闻上播送的一则新闻里,告破捣毁的一个毒窝,就是那个毒枭的据点。

毒枭的爪牙寻仇而来,杀了他。

他的妈妈在三天后也被杀了。

还怀着他没出生的妹妹。

她叫知晚。

他无比期盼她出生。

他以为,这样的话,爸爸去世了,妈妈去医院了不在家的话,他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可是,爸爸死后三天,也是守灵日最后一天。

那几天,妈妈给爸爸烧纸的时候,顺便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家庭合照和户口本什么的,全都烧了。

那天他早上去学校上学之前,妈妈交给他手机和钥匙,跟他说,放学晚点回家。

还让他回来前用手机打两个电话。

一个是110。

一个是伯母的电话。

那个燥闷的夏夜,没有一滴雨。

只有浓稠的血腥气充斥在他的鼻腔,却无处发酵。

他被伯父伯母带走,一张单程车票,带到了相隔几百公里的港城。

从那之后,他就叫沈知昼了。

那时,他们问他要不要改名,他说不要。

——知昼,要知道白天的模样啊。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止只有黑夜。

这是爸爸给予他那些,错失多年而为数不多的父爱时,告诉他他名字由来时说的话。

可是,知道破晓之光的爸爸死了,知道历经白昼还有绮丽夜晚的知晚,根本没有看到白昼的机会。

据说,那个杀了父母的人已经被缉拿归案,受到了法律制裁。可他并不知道那人的长相,他也不想知道,更不能知道。

因为他这一生注定颠沛流离,注定不能做自己。

注定只能从名字的意义,来迫使自己记住白天的模样。

即使他成了警校的学生,是一名人民警察,他头顶青天烈日,可他注定只能在黑夜中行走。

走得久了,就成了一个没影子的人。

大家不都说么,没影子的就是鬼。

为人所惧,受人避讳,是极凶极恶之物。

他现在,就是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爸爸不是坏人。

是个一身铮铮铁骨,以自己出色的胆识和意志力,在毒窝里摸爬滚打了数年将其一举捣毁的人民英雄。

——出色的胆识?

他不信他没有害怕过。

因为在重蹈覆辙的他,在这几年里,无数次地感到了害怕。

并在林槐给他看那张照片时,这种恐惧感,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