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5页)

“再见!祝你——幸福!”

“不必祝福我!”他飞快地说,“我的幸福一直在你手里!”

她咬紧牙关,昂着头,假装没有听到。她笔直地往楚鸿志那儿走去。高寒没有再跟过来,他斜靠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插在那白色外衣的口袋里。

她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有口哨的声音,很熟悉的曲调,多年前流行过的一支歌,歌名似乎叫“惜别”。头两句就是“为何不回头再望一眼?为何不轻轻挥你的手?你就这样离我而远去,留下一份淡淡的离愁……”她固定地直视着前面,直视着楚鸿志,脖子僵硬,背脊挺直,她知道,她决不能回头,只要一回头,她就会完全崩溃。她从没料到,事隔多年,高寒仍然能引起她如此强烈的震撼。不应该是这样的!时间与空间早该把一切都冲淡了。再见面时,都只应当留下一片淡淡的惆怅而已。怎会还这样紧张?这样心痛?

她停在车边了。楚鸿志审视着她的脸色。

“出了什么问题?你耽误了很久,脸色也不好看。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是的。”她飞快地说,“一切都好,没有任何毛病。”她急急地钻进车子,匆忙而催促地说,“快走吧!”

楚鸿志上了车,发动了车子。

车子绕过医院的花园,开出了大门。盼云的脖子挺得更加僵硬了。眼光直直地瞪着车窗外面,简直目不斜视。但她仍然能感到高寒在盯着她和车子,那两道锐利的目光穿越了一切,烧灼般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车子滑进了台北市的车水马龙中。这辆车是倩云的。倩云嫁给了一个工程师,因为他们回国,而特地把车子借给姐夫用。倩云、可慧、高寒、埃及人……久远的时代!多少的变化,多少的沧桑……可慧,可慧,可慧!残忍呵,可慧!残忍呵!

“你遇到什么老朋友了吗?”鸿志看了她一眼,忽然问。

她一惊,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转过头去,她盯着鸿志。他那么笃定,那么自然,那么稳重。像一块石头,一块又坚固又牢靠的石头。一块禁得起打击、磨练、冲激的石头。她奇异地看着他,奇异地研究着她和他之间的一切。爱情?友谊?了解?他们的婚姻建筑在多么奇怪的基础上?她吸了口气,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话来:

“鸿志,你不认为爱情是神话吗?”

“不认为。”他坦率地回答,“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我们之间有神话吗?”她再问。

“没有。我们是两个成熟的人。”他伸手拍拍她的膝,“怎么了?盼云?”

她摇摇头。望着车窗外面。数年不见,台北市处处在起高楼,建大厦。是的,孩子时代早已过去,成人的世界里没有神话。别了!狮身人面!别了!埃及人!别了!高寒!别了!台北市!明天,又将飞往另一个世界,然后,又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局面了!这就是人生。多少故事此生彼灭,最后终将幻化为一堆陈迹。这就是人生。别了!高寒!

第二天早上,盼云到飞机场的时候,眼睛还是红肿的,一夜无眠,使她看来相当憔悴。但是,在贺家老夫妇的眼里,盼云的沮丧和忧郁只不过是合不得再一次和家人分手而已。贺家夫妇和倩云夫妻都到机场来送行了,再加上楚鸿志的一些亲友们,大家簇拥着盼云和鸿志,送行的场面比数年前他们离台的时候还热闹得多。

虽然是早上,虽然机场已从台北松山搬到了桃园。飞机场永远是人潮汹涌的地方。盼云走进大厅,心神恍惚,只觉得自己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像个行尸走肉般跟着鸿志去这儿,去那儿,拜见亲友,赴宴会,整理行装……她强迫自己忙碌,以为忙碌就可以失去思想,就可以阻止自己的“心痛”感。但,她仍然失眠了一夜,仍然回忆起许多过去的点点滴滴,仍然越来越随着时间,加重了“心痛”和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