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占的宅子(第2/3页)

这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事情很简单,没有不相干的细节。晚上八点,伊雷内在自己房里织毛衣。突然,我想点火烧水,沏壶马黛茶。我沿着走廊,走到半掩的栎树门前,朝厨房方向拐去,听见饭厅或图书室里有动静。声音很轻,听不太清,好像椅子倒在地毯上,或是有人窃窃私语。与此同时,或一秒钟后,我听见走廊尽头也有声音,走廊串联那些房间,延伸至栎树门。我赶紧向门冲去,用身体把它撞上。幸好,门钥匙插在我们这半边,保险起见,我把大插销也插上了。

我走进厨房,把水烧开,端着茶盘走回房间,对伊雷内说:

“我锁上了走廊门。后面被占了。”

她放下手上的活,疲倦的眼神严肃地盯着我:

“真的吗?”

我点点头。

“这么说,”她重新拿回针线,“我们得住在这半边了。”

我小心翼翼地品马黛茶,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织。我记得她织的是一件灰色坎肩,那件坎肩我喜欢。

头几天的日子不好过,许多心爱的东西都在被占的那半边:我的法国文学书全在图书室里;伊雷内挂念几块桌布和一双冬天特别保暖的拖鞋,我心疼那支欧洲刺柏烟斗,我想伊雷内会记挂那瓶陈年橘皮开胃酒。我们时常(只是头几天)关上五斗橱抽屉,伤心地对望一眼。

“不在这边。”

又是一件我们留在宅子那半边的东西。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清扫工作简化不少。即便我们起得很晚很晚,比如说,九点半起床,十一点不到活儿也就干完了。伊雷内养成了随我到厨房,帮我做午饭的习惯。我们好好盘算了一下,决定我做午饭的同时,她做晚饭,晚饭就吃冷的。傍晚出房间做饭总让人恼火,如今,只要在伊雷内房里放张桌子,摆上凉菜就大功告成。这么安排真是皆大欢喜。

伊雷内开心,是因为她织毛衣的时间更宽裕了。我没了书,有些失落。为了不让妹妹难过,我开始翻看爸爸的集邮册,借此消磨时光。我们俩多半待在伊雷内的房间——她那间更舒适——自得其乐。有时,伊雷内说:

“看这儿,我想出来的花样,像不像三叶草?”

过了一会儿,我把一方小纸片递到她眼前,请她欣赏欧本与马尔梅蒂地区的一枚邮票。我们过得不错,渐渐地,开始不去思考。活着,可以不思考。

(当伊雷内大声说梦话时,我会马上醒。我永远听不惯那种毫无生气、鹦鹉学舌般的声音,不是嗓子眼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于梦里。伊雷内说我睡觉动来动去,有时,被子都会掉地。我们俩的卧室虽说隔着主厅,一到晚上,什么声响都听得见。我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咳嗽声,感受到对方伸手拧开床头灯的动作,还有经常折磨我们的失眠。

除了这些动静,宅子里鸦雀无声。白天是日常活动发出的声响:毛衣针的金属摩擦声,邮册翻页的嘎吱声。栎树门,记得我说过了,实木的,很厚实。厨房和卫生间临着被占的那半边,我们在里头,要么扯着嗓子说话,要么伊雷内大唱摇篮曲。厨房的瓷器和玻璃制品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其他声响也就没法儿进得去。在那儿,我们很少不出声,可一回到卧室和主厅,宅子里便灯火微明,一片寂静,连走路都既轻又慢,免得吵着对方。我想,正因为这样,当伊雷内晚上大声说梦话时,我才会马上醒。)

除了结局不同,一切几乎重演。晚上,我觉得口渴,临睡前,跟伊雷内说自己去厨房倒杯水,走到卧室门口一她还在织毛衣——,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也许是厨房,也许是卫生间,隔着个走廊拐角,听不清楚。伊雷内注意到我突然收住脚,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边。我们俩竖起耳朵,很明显,声音来自栎树门这半边,就在厨房和卫生间,也许,就在离我们不远的走廊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