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4页)

几年的时间一闪而过,那个少年长大了。他们真的要在一块儿了——从此他们将永不分离……

阿雅在被窝里飞快钻动。它把这儿当成了野外的洞穴吗?它在我的腿上、背部和胸部到处乱嗅,像要记住一种气味……

天快亮了,外祖母离开了。母亲接替她照料我。我躺在床上,觉得黎明前的颜色那么温柔。这光色像彩色的苹果花,在轻轻地坠落、坠落……当它把我的躯体覆盖了的时候,真正的白天也就来临了;当它把田野、高山、河流照亮的时候,大地上的白天也就真正降临了……

母亲坐在床边,有时躺在身边,我总把她的一只手搂在怀里。她开始讲故事了。她的故事很多,我大半都遗忘了;可是关于父亲和战争的事故,我却永远记住了……

“到了夜间,我们的人就活跃起来……”

“‘我们的人’是小动物吗?它们在夜间才活跃起来。”

“不准胡说……”妈妈拍打我一下,讲下去:“那天我们的人胳膊上都绑一个白手巾,那是记号。月亮刚升到小树那么高,那边接应的人就顺着枯河爬过来了。港口上五六个游动哨早就睡着了,一帮人趁着这段时间从西面的老墙上翻过去。老墙上有碎玻璃,你爸原来说那些老墙基是些酥石垒成的,用镐头撬个洞,部队从那里进进出出,又迅速又隐蔽,可是殷弓不同意。他坚持让他们搭人梯爬老墙。

“后来就爬老墙了。他们在剥那些玻璃片的时候不小心弄出了声音,两个游动哨中的一个当空鸣枪。这时队伍已经进了海港大院一半,剩下的一半不知是进还是出?你父亲知道如果这时逃走,剩下的一半人全都得完。他就当机立断作了决定,让人赶紧冒着枪弹从老墙上翻过去……

“本来殷弓沿着枯河已经摸到大门了,这边打起来,他们就该迎着大门发起攻击。可是自从游动哨鸣枪以后,他们就伏在河道里,一动也不敢动。那一会儿好多人都受了伤,还死了三个战士。从港口大院往外逃要再搭人梯,所以就难免有牺牲。事后殷弓在给上级汇报时说:你父亲负有全部的责任……”

我轻轻呼吸着。我能听得见母亲愤怒的、怦怦的心跳。

我相信,关于父亲的所有不幸的故事,都是从这儿开始的。我问了妈妈,她点头又摇头。她说小城解放后父亲还像个胜利者一样,骑在马上,接受了欢呼和献花。那时他参加领导了一座城市的建设和改造,真是呕心沥血……厄运是不知不觉降临的,是后来的事。

妈妈说父亲最需要殷弓的时候,这个人却杳无声息。这样一晃就是二十余年啊。

我说:“可是后来那个人出现了………”

妈妈低下了头。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日子里父亲正好在犯心口疼。他在地上疼得死去活来。疼痛好不容易过去了,母亲用湿手巾擦去了他头上豆大的汗粒。这时妈妈才敢告诉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殷弓出现在小城里了!谁知父亲听了脸上没有一点儿特别的表情。妈妈就一次又一次劝他去找殷弓。他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