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山

1

走出村子时,天刚刚透明。我对梅子说:“走这条路必须早些动身,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天黑前翻过山去——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山下支起帐篷了。”我告诉她鼋山可不比我们以前走过的山,在上面露宿很危险,“山里面有些动物会伤人的”。“什么动物?”“狼,或者是野狗,反正听说它们以前伤过人。所以我们必须赶到天黑以前下山,再说天黑了山路简直就没法走。”

就这样,我们一路紧走,到达山下时差不多没有歇息,只鼓着劲儿攀登起来。

结果我们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接近了鼋山山脊,中午时分两脚终于踏上了分水线。本来我们也可以绕开鼋山主峰,可那样就要走双倍的路。在大山分水线的另一面,我们开始找歇脚的地方,支起锅子做午餐了。

我在山坡下面折了一大捧山菜。山菜被雨水冲洗得非常干净,我就直接投进了米锅里。梅子看到了想阻止已来不及,我只是做下去:放上了一点儿盐,这是做一种咸饭糊糊。我边做边说:“忘了你父亲讲过的战争年代吗?那时他们最愿喝的就是这种咸饭糊糊。”

梅子收起了笑容。她大概又想起了那一次关于粥的谈话、连同诸多的不愉快。

“当年我就在这座大山的北坡上宿过。野物在远处嗥叫,吓得我一夜不能合眼。后来直到太阳升起来了,我才勉强睡过去,可一会儿又被太阳晒醒了。有一回我实在太困了,中午时分就歪在石板上睡去,结果两条腿都被太阳晒脱了一层皮……这座山上有一种石头甚至可以吃。”

梅子这才缓过神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我离开了一会儿,找来了一种白中透绿的石头,它们是夹在玄武岩缝隙里的一种石块。我咬了一下,它马上像脆骨一样裂开了。当然没什么味道。我嘴里发出格格的声音。

“快吐掉,快吐掉。”

我告诉她:“咽下去也没有什么……村里人跟这种石头叫‘脆骨石’。都说,‘弄块脆骨嚼嚼吧’。挨饿的年头,这种‘脆骨’都被人挖光了呢!”

梅子拣了很小的一块装到衣兜里,说要留做纪念。

我们在半下午时分接近了鼋山北麓。山阴处树木蓊郁,这与我们一路上见过的山岭截然不同,展现在眼前的竟是这样一片黑苍苍的乔木和灌木。这里的植被很好,而在阳坡却有很多裸露的岩石。这是因为那一面山势太陡,山雨流泻太急,冲积物很快就冲到下面的沟谷里去了。而随着山阴处坡度相对舒缓,土层越来越厚,植被也越来越好,而且腐殖物越来越多,形成了良性循环。北坡舒缓,左侧和右侧的山脉、沟谷的皱褶线呈现出一个漏斗状的剖面,每年夏秋两季都可以有大量的雨水汇入山北,于是那里非常适宜构筑大规模的水利工程。

梅子问:“怎么在这儿还看不到那个大水库?”

“还要再走一会儿。我们今晚要在离库区最近的地方宿下——其实我们现在就进入了库区的门户。”

我们在天黑之前顺利赶到了山下。像过去一样,找一个有水的地方支起帐篷……

2

天亮后马上动身去寻那些水利工程。山上的老乡告诉:现在除了水库有人管理之外,那些复杂的涵洞渠网大部分闲置不用,已经常年没人管理。其实我们要看的主要是渠网和涵洞,那两个大水库远远就可以望得见……我们很快进入这个远近闻名的水利工程网中了:一道道精心开凿的干渠不断让梅子发出惊叹,那垒起的每一块石头,上面都留下了细密的凿印。我告诉她,由鼋山山脚蜿蜒西去的这道长渠,一路要穿过三个涵洞,最长的挖穿了一座山脚,长达几百米,整整花费了两代人的时间……从我们站立的渠岸往北望去,是数不清的丘陵;丘陵的北部就是那片开阔的平原了,它们才是这个庞大的水利工程的直接受惠者。长长的渠道和涵洞直接穿过砧山,可以灌溉芦青河西岸大片土地;向东则分别接纳了鼋山东南大片山谷的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