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帕洛马尔在城里 第一章 在阳台上(第2/5页)

这座城市的真正外貌是这些高高矮矮的屋顶,有新有旧的瓦片、房檐、屋脊,有粗有细的烟囱,用苇席或瓦楞板搭的凉棚,阳台上的铁栏杆、女儿墙、花盆架、贮水箱、阁楼、天窗,还有插遍各个角落的电视天线:直立的、歪斜的、脱漆的、生锈的、新式的、老式的、枝枝杈杈的、牛犄角式的、网状的,等等,形状虽说不一,但都像骷髅或图腾那样令人望而生畏。阳台与阳台之间由不规则的空间隔开。这里是穷苦人家的阳台,拉上了绳子,晾上了衣服,破洗脸盆里种着西红柿;那里是富贵人家的阳台,摆放着白漆铁桌椅,还有活动布棚,栏杆上爬满了攀缘植物;那些是钟楼,顶楼里响着钟声;那些是公共建筑,它们的正面与侧面是希腊式三角形墙顶、雅典式顶楼、无用却不可缺少的装饰物;那些是正在施工或停工待料的建筑工地脚手架;看,那些拉上窗帘的大窗户与卫生问的小窗户;看,那些暗红色或浅红色的残垣断壁上,长着青苔或悬挂着小草;喏,那是电梯的塔楼,塔式建筑物及其两开或三开式的窗户;那里是教堂的塔顶及圣母塑像,马或战车的雕塑;那些房子曾是华贵的住宅,后来破旧了,现在又改建成出租房;还有教堂那Rx房状的圆屋顶,比比皆是,仿佛要证实这座城市的女性般的魅力。这些圆屋顶在阳光作用下,一日之内数易其色,时而呈白色,时而呈红色,时而呈紫色;它们顶部那越来越小的灯笼式天窗,犹如Rx房上的乳头。

徒步或乘车在水泥路面上行走的人是看不到这一切的。但是,从这上面往下看,仿佛地球的真正外壳就像这样极不平坦但很坚实,尽管上面有许多深沟、裂缝或曰深井、火山口,但它的外表却像一个鳞次栉比的松塔。你甚至不会追问它的内部隐藏着什么,因为你的眼睛在它表面上看到的东西已经十分丰富多彩,足够在你的头脑里填满各种信息与含义,而且还有剩余。

鸟儿就是这样思考的,起码帕洛马尔先生把自己想像成鸟儿时是这么思考的。“只有认识了事物的外表,”他得出结论说,“才可以进一步去探索它的内部。但是,事物的外表是不能尽知的呀。”

2、看壁虎

和历年夏季一样,这个壁虎又回到阳台上来活动了。帕洛马尔先生可以从一个绝妙的观测点观察到这个壁虎的腹部,不像我们寻常看壁虎、蜥蜴和绿蜥蜴那样,只看到它们的背部。帕洛马尔先生的客厅里,有个橱窗式的窗户,开向阳台,橱窗内的架子上陈列着许多新潮花瓶。晚上,一只七十五瓦的灯泡为这些花瓶照明;阳台女儿墙上白花丹的枝叶正好搭在这个橱窗外面的玻璃上。每天晚上开灯的时候,栖居在白花丹枝叶下面的这只壁虎,便爬到玻璃上来,停在电灯附近一动也不动,如同蜥蜴待在阳光下那样。电灯光吸引来众多昆虫和蚊子;如果它们进入壁虎的活动范围,便会被它吞食掉。

帕洛马尔先生和夫人每天晚上都要把安乐椅从电视机前移到橱窗边,从房间内观看这个爬行动物那衬托在黑暗背景上的白色腹部。他们有时也犹豫不决,不知是看电视呢,还是看壁虎,因为不论是电视还是壁虎,都可以给他们传授一些另一方不能传授的信息:电视的活动范围是世界各地,会聚着来自各种事物可见面的光波刺激;而壁虎则代表静止的一面,隐蔽的一面,即眼睛能够见到的那一面的反面。

最不寻常的是壁虎的足,简直跟人的手一样,有柔软的手指和指节肚。它的脚趾按在玻璃上,吸盘就能牢牢吸住。那叉开的五个脚趾像幼童画的花瓣;行走时脚趾收拢起来像个没有全开的花朵,然后再伸开贴在玻璃上,留下宛如指印般的痕迹。这些细软而有力的脚趾好像具备巨大的智慧,仿佛它们只要摆脱贴附在垂直平面上这个任务,便能赢得人手才能得到的赞誉。据说,人手就是从摆脱了挂在树上或爬在地上的任务之后,才变得如此灵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