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路德维克,埃莱娜,雅洛斯拉夫 5(第2/2页)

当他们喝酒、说笑的时候,稍远处国王直挺挺地坐在马鞍上,被侍从们护卫着,端然不动,十分威严,也许凡是国王都应当在部下的喧嚣中做出一副对周围漠然、孤家寡人的威严神气。两名侍从的马匹一左一右紧靠国王的坐骑,于是三匹马几乎挨着,靴子和靴子相碰(他们的马都在胸前挂着用香料面包做成的一颗很大的心,上面嵌着许多面小小镜片,面包上还挂有五颜六色鲜艳的糖粒,马头上饰着一朵朵纸做的玫瑰花,马鬃编成辫,同时编进也是用皱纹纸剪成的彩色条带)。这三个默不作声的骑马人都穿着女式的服饰:宽大的裙子,灯笼袖口衬衫,头上是装饰繁复的帽子;只有国王不戴这种帽子,而戴一顶银色闪亮的王冠,冠上垂下三条既长又宽的缎带,中间是红色,两边是蓝色,把国王的面孔完全遮住了,使它显得很特别也很动人。

我面对这一组三位一体的形象出了神。往后倒数二十年,我也曾和他们一样坐在一匹装饰美丽的马上,但那时我是身在其中看众王马队,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只有现在我才真正地在看马队,简直舍不得移开眼睛:鞍上的国王(离我数米远)跟一尊塑像差不多,裹着一面旗帜,又被紧紧地守护着。我忽发奇想:谁知道呢,也许这不是一个国王而是一个王后;也许里面是露茜王后,她来显示她的真正面貌,因为正是她那一直被掩盖的面貌才是她的真正面貌。

这时候,我突然悟到考茨卡原来把固执己见和随口胡诌混在一起,真是别出心裁,所以他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但都并不可靠。当然他认识露茜,而且对她的事还知道得不少,然而最关键的部分却并不为他所知:那个在一所借来的房间里也就是在一个矿工家里想占有她的大兵,露茜其实是爱他的;关于露茜原来是出于虔诚而去捡拾鲜花的故事我能当真吗?我明明记得她是为我才采集花儿的啊!如果说她把这些对考茨卡只字不提,而且也绝口不谈我们那六个月甜美的爱情,那么,即使对考茨卡,她也还是有不肯透露的秘密,所以归根结底,他也一样,对她还是不了解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肯定地说她选择这个城市来定居就非是为他不可;也有可能她是偶然来这里落脚的;同样也有可能是为我而来的,因为她知道这里是我的故乡。我觉得露茜最初被强奸的事是真的,可是我对有关背景的准确性有许多怀疑:故事可能被添枝加叶了,有些地方是按那些对这类丑行十分愤慨的人的眼光而添上血淋淋的色彩,但是在另一些地方,又被描写得神乎其神,只有一向习惯于向天望着的人才想得出来。这就很明显:在考茨卡的叙述里,真实和诗意是结合在一起的,这又是一部传奇(也许与真实更接近,也许更美或更深刻),里面包含了古老的传说。

我望着蒙面的国王,竟似看见了露茜(没有被人认出,而且不可能被认出),她仪态万方地(且带着嘲弄意味)正闯进我的生活里。接着(因为受到来自外界的奇怪干扰)我的目光朝旁边滑去,恰好和一个男子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大约盯着我已有好一会儿,而且还在微笑。他说:“你好!”而且,嗬,还朝我走来。“你好。”我说。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握了握。这时候,他扭过头去朝着一个我原先不曾注意到的年轻姑娘叫道:“你怎么啦?来呀,我给你介绍一下!”那姑娘(细挑的身材,优美,棕色的头发和眸子)走到我身边说:“波洛佐娃。”她伸过手来,我回答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扬。”他笑嘻嘻的,大声说道:“好哇,我的老兄,好多年我都没见着你啦!”他就是泽马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