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雅洛斯拉夫 9(第2/3页)

他不同意。正是这些新歌使他觉得刺耳。多么可怕的代用品!多么矫揉造作!

一想起这些来我就伤心。究竟有谁不准我们往后看,说否则我们就会落个像罗得的妻子那样的下场呢?究竟有谁说过一个新的时代风格会从人民音乐中产生出来呢?又是谁要我们去提倡大众音乐而且非要让这种音乐和我们的时代齐头并进呢?

这一切,全都是空想,路德维克说。

怎么,空想?这些歌曲已经有了!它们已经存在了!

他对我嗤之以鼻。这些歌曲你的歌舞团唱,但除了歌舞团呢,谁唱这些歌,指一个给我看看!你们那些歌唱集体农庄光荣的老调子,你去找一个喜欢它们的庄员来给我看看!这些歌那么大杂烩似的,庄员们才不爱搭理呢!生拉硬扯的宣传加上假民族音乐,简直牛头不对马嘴。一首以伏契克为题抄袭摩拉维亚风格的歌算什么东西!这不是耍弄明白人吗?一个布拉格记者!他跟摩拉维亚有什么关系?

伏契克,那是我们大家的伏契克,我说,我们总也有权利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来歌唱他吧?

用我们的方式,这是你说的?可是你们用的是政治鼓动那一套,而一点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我们的方式!你想想那些词儿吧!而且,干吗要来一首关于伏契克的歌呢?莫非只有他一个人抵抗?别人没有受过刑?

不管怎么样他最有名吧!

说得是呢!担负宣传任务的部门在选择已故名人的时候是严格按照顺序来的。在英雄之中,他们还得找头号英雄。

说这些挖苦话有什么用?难道每个时代不是有每个时代的象征吗?

就算吧,这倒也有趣,原来他是作象征而当选的!这暂且不说!那么还有好几百名也曾经是同样英勇的人,统统都被忘记了,而且他们常常是一些出类拔萃的人,政治家、作家、学者、艺术家。人们并没有把他们弄成象征,他们的肖像也并没有贴在各书记处或学校的墙上。可是他们常常是留下了遗作的。然而正是这些著作使人为难,要把它弄好,删删减减,修修改改,很难了。于是,这著作就让这些要被宣传的英雄先后次序乱了套。

他们谁也没写《绞刑架下的报告》呀!

说到点子上了!要一个默不作声的英雄有什么用?一个不利用自己最后的时刻来引人瞩目的英雄有什么用?要留下某种训诫么?伏契克,尽管他原来没有著作,但他认为必须把他在狱中想些什么,感受到什么,经历了什么公诸于众,警示人们。他把这些东西逐渐记在一些小纸片上,又让人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偷偷地传到外面来,保存在可靠的地方。他对自己的思想和感受估价得多么高啊!他对自己本人的价值又是估得多高啊!

要这么说我就不能容忍了,难道伏契克竟是这么自命不凡的人吗?

路德维克仿佛是一匹撒了性子的马。不对,倒不见得因为是自命不凡他才非写不可,而是出于一种软弱。因为在隔绝之中,没有见证人,没有别人的认可,只有自己对着自己,这就非得有很强的自豪感和巨大的力量才行。伏契克需要公众的帮助。在牢房的孤寂之中,他给自己至少设想了一个心目中的公众。他需要被人看到!以喝彩声来增强自己的力量!想象中的喝彩声也行,因为没有别的!只有把囚室化为舞台,把自己的命运展示出来,公之于众的时候,才承受得了自己的命运。

我原来对路德维克会心灰意冷倒有所准备,还有,他会大动肝火;但这样狂躁,这样刻毒的嘲弄却使我不知如何是好。死难的伏契克怎么招他惹他了?我看到了,一个忠于旧日友情的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知道,路德维克遭受过极不公正的惩罚。所以事情就更严重了!因为他态度变化的原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难道只是因为受过侵害就可以把对生活的态度整个儿颠倒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