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路德维克 13(第4/5页)

我拥抱了她(从那个上夜班的矿工离开以后,她就来等我,已经有六个钟头了),她问我是不是喝酒了,我说是的,并告诉她我来的经过。她说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担惊受怕,惟恐我出什么事。(我真的发现她在发抖。)我对她说我能来跟她在一起有多么高兴;我感到她在我的怀里仍在瑟瑟地颤抖着。“你怎么啦?”我不安起来。“没什么。”她说。“可是你为什么还在发抖?”

“那是我为你害怕。”她说,而且轻轻地挣脱我。

我环顾四周。房间极小,陈设也极简单:无非是桌椅床铺(已铺好,床单不很干净);床铺上方有一张圣像;在对面墙板那儿,有一个柜子,上面放有几个装着蜜饯果子的玻璃瓶(这间屋里惟一温情的东西),天花板上,孤零零地亮着一盏没有罩子的灯,很不舒服地直刺眼睛,那光线硬生生地罩住我的全身,于是这身可悲又可笑的服装立刻使我很难堪:宽大无比的外套,一根带子系住的裤子,下面伸出一双鞋面脏黑的老大鞋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最上面我那齐发根推光的脑壳大约在熠熠发亮,活像一个光影模糊的月亮。

“看在上帝的份上,露茜,请原谅我这副模样来见你!”我求告着,并再次说明自己不得已乔装的苦衷。露茜对我说这都是次要的。由于酒精的作用,我声称在她面前我不能这身打扮,很快我就把上衣、裤子脱掉。然而里面是睡衣和后勤部发的难看透顶的内裤(拖到踝骨),这两件比起一分钟前套在外面的那套西服更要可笑十倍。我把灯扭黑,但房间里一点也不黑,对我毫无帮助,因为街上那盏路灯一直照进屋里。我这么难看可笑,心里的羞愧比身上一丝不挂还难受。我赶紧又把睡衣、衬裤甩掉,于是就赤裸裸地站在露茜面前。我搂住她(我又一次感觉到她在发抖)。我要她脱衣服,把一切分隔我们的东西全摆脱。我一面摩挲着她的全身,一面央告又央告,但露茜对我说再等一会儿,说她不能,实在不能马上来,她不能这么快。

我拉起她的手,一起坐到床上。我把头靠在她的肚子上,呆着没动有好一会儿。突然我觉得自己倒是光着身子,这不对头(现在映射在我身上的是路灯肮脏的微光)。我想起来这种情况和我原来的梦想正好相反:已不是姑娘裸着身子在穿着衣服的男子汉面前,倒是男子汉光着身子依偎在一个穿着衣服的女子的肚子上,简直是被钉过十字架的耶稣被慈爱的圣母马利亚抱在怀里,这个形象马上把我急坏了,因为我不是到这儿来寻找怜悯而是别的东西——于是我又一次吻起露茜,脸上,裙子上,并试图悄悄解开她的衣服。

但我失败了;露茜挣脱了我:我原来的冲动,迫不及待的信赖都不见了,我已经倾尽一切言词和抚爱。我仍躺在床上,木然,赤裸着,露茜坐在我的身上,那双粗糙的手在抚摸着我的面孔。渐渐地,痛苦和恼怒升腾起来:我在心里重新对露茜说,今天为了会她我担了多少风险;我对她说(在心里)今晚这一出走可能给我带来多少惩罚。然而这些愤懑都不是最根本的(所以——虽没有说出来——我可以向露茜吐露这些)。其实我的恼怒,其源头还要深长得多(这是我不好意思吐露的):我想到我的痛苦,命运多舛的青年时代,这些漫漫长日的郁郁不得志,求爱不得的无尽屈辱。我想起玛凯塔,角逐虽然成功却终成泡影;想起在那台农机上的金发女郎;而和露茜,又一次成功而不遂愿。我真想奋力喊冤:为什么要让我成年?难道为了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审判,被开除,被定为托洛茨基分子吗?难道是因为成年把我发配到矿下来吗?而在爱情方面我就难道没有权利成年吗?为什么要对我视同未曾成年逼我忍受这种屈辱呢?我生露茜的气,特别是因为我知道她对我的爱恋,这就使她的抗拒显得十分反常,不能理解,也不能不使我心生怒气。所以我固执地沉默足足半个小时之后,又开始了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