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片天空(第2/8页)

我母亲总能知道我是否在家过夜,她自然是一言不发,因为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但在一两天内她看着我的样子总会半是羞恼半是惊惧。我非常清楚她绝不会把这些告诉伊尔玛,但她这样坚持不肯放弃已经毫无意义的母亲的特权依然使我厌烦,特别是每次都要由我拿上一盒糖果或一盆庭院植物来示好,礼物精确而默契地体现了冒犯的结束,仍和母亲住在一起的儿子重返正常生活。当然若西亚娜很愿意听我给她讲这些轶事,来到拱廊街区之后,连这些与其中的主人公一样平淡无奇的琐事也变成了我们的世界的一部分。若西亚娜对家庭十分看重,对一切团体和亲属都充满了尊重;我并不是喜欢推心置腹的人,但由于我们总得谈些什么,她所透露的自己的情况已经谈论过,我们几乎无可避免地要回到有关我这个单身男人的种种问题。我们还有另一个共通点,我在这方面也很幸运,因为若西亚娜喜欢拱廊街区,也许因为她自己住在其中,也许因为它们为她遮风避雨(我认识她的时候是初冬时节,早降的冰雪丝毫不能影响我们拱廊街世界的逍遥)。我们常常一起散步,当她有空的时候,当某人——她不愿提起他的名字——心满意足,允许她和朋友们消遣片刻的时候。我们很少说到这位某某人,我一旦未能免俗地问起,她便未能免俗地用谎话回答,说是纯粹的雇佣关系;可以想见他便是雇主,不过他很知趣地避免出现在人前。我甚至想到,他并不介意我陪着若西亚娜呆几个晚上,因为自从洛朗在阿布奇赫街犯下新的罪行,整个街区陷入了空前的恐慌,天一黑可怜的姑娘就不敢离开维维安拱廊街。似乎该感谢洛朗和雇主,外来的恐惧使我有机会与若西亚娜一起走遍各拱廊街和咖啡馆,发现自己可以成为一位姑娘真正的朋友,而不必担心被进一步的关系所束缚。在沉默中,在琐事里,我们渐渐意识到这种可信赖的友谊。比如她的房间,狭小而整洁的阁楼间,一开始对我而言只作为拱廊街的组成部分存在。起初的时候我是为了若西亚娜才上去,而且不能久留,因为囊中羞涩不足支付整夜的费用,而某人不希望账目收益上出现亏损,因而几乎没有空闲打量身边的环境,直到事后,在我寒酸的房间里(带插图的年历和镀银的马黛茶壶是屋里唯一的奢侈品),临睡前我才有暇追忆阁楼间的情景,却无法在脑中重现。我所见的只有若西亚娜,这已足够使我安然睡去,仿佛仍把她揽在臂弯。优待继友谊而来,或许还有雇主的许可,很多次若西亚娜设法安排和我过夜,而她的房间也为填补我们并不总是轻松的交谈中的空隙提供了材料;每个清晨,每幅图画,每件饰品,都渐渐植根于我的记忆中,在我必须离开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或者与母亲或伊尔玛谈论国内政坛和家庭疾病的时候,成为我继续生活的动力。

此后其他的事情纷至沓来,其间闪动着一个被若西亚娜称为“南美佬”的模糊身影。但起初一切都好像与街区的大恐慌有关,一位富于想象力的记者演绎出的“锁喉手洛朗”传奇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果在某一时刻来想象若西亚娜的样子,我眼前便浮现出她和我一起走进热内尔街的咖啡馆时的情景,坐上深紫色的长绒矮凳,和女伴们及老主顾打招呼,寒暄之后便是洛朗,因为那时在证券所街区再没有别的话题,而我已经马不停蹄地干了一整天,在两个行市盘中间忍受着同事和顾客关于洛朗最新罪行的议论,我思忖这桩愚蠢的噩梦到哪一天才能结束,一切能否回复到我想象中洛朗之前的日子,抑或我们将忍受他恐怖的娱乐直到世界末日。最令人气恼的是(我要了在这样飞雪寒天里必不可少的格罗格酒,然后对若西亚娜说),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这里的人叫他洛朗是因为克利希栅栏一带的一位通灵者曾在水晶球里看见凶手用一根手指蘸着鲜血写下自己的名字,而那些记者们也就顺水推舟,不愿拂逆公众的直觉。若西亚娜并不傻,可没有人能说服她凶手并不叫洛朗,无法战胜在她蓝色眼眸中闪烁的强烈恐惧,她此时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高挑个子微微驼背,刚进门便倚在柜台上,不理睬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