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3页)

“已知者的脸上,具有一种看不见的麻风病的症候。倘若把神经型和结节型称作‘有形麻风’,那么这种就是‘透明麻风’。一旦有所知,到头来不论谁,都得染上麻风病。打从去了趟印度(在那之前,疾病早已有了数十年的潜伏期),我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精神麻风病患者’了。

“你是女人,不管怎么浓妆艳抹,巧施粉脂,‘知者’的肌肤也会被同为知者的伙伴儿一眼看穿。肌理异样透明,灵魂戛然停滞,玲珑剔透。肉的美丽失却,肉仅仅作为肉块,丑陋地盘踞于体上。声音嘶哑,浑身毛发脱落,犹如败叶飘零。这就是所谓的‘见者的五衰’,从今天起,你身上就开始有这种症状了。

“即使你不想躲开别人,渐渐地,渐渐地,别人也要主动躲开你。因为已知者身上,总有一种自己无法感知的令人生厌的异臭。

“人的美貌,无论肉体还是精神,凡是属于美的,只产生于无知和迷蒙,不是吗?一旦有知就不许再是美的。同样是无知和迷蒙,不具有隐蔽作用的精神,同具有隐蔽作用的光辉的肉体,两者是无法比拟的。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有肉体美才是真正的美。”

“说得对,金茜也是这样的。”庆子以轻微追慕的目光望着浓雾翻滚的窗外,“所以,您到底没有告诉第二个人勋,也没有告诉第三个人金茜。”

“那是出于一种残酷的考虑,因为一旦说出,就会影响他们完成自己的命运。所以每次我都缄口不提……但是清显是个例外,因为那时候我也什么都不懂。”

“您是说当时您也是美的,对吧?”

庆子带着一副讽刺的眼神从头到脚对本多审视了一遍。

“我可没这么说。我已经为着‘知’在拼命打磨武器。”

“我懂了。这件事,对今天见到的那位少年要绝对保密,一直要保密到他二十岁死去。”

“是的。还要忍耐四年。”

“您不会死在他前头吗?”

“哦,这个我还没想到。”

“我们俩再去一趟癌症研究所吧?”

庆子瞅瞅手表,掏出一个装着五颜六色药丸的盒子,一眨眼用指尖从中撮出三粒来,用掺水的苏格兰威士忌冲服了下去。

本多有一件事没有对庆子说,今天遇到的那位少年和以往的三个人相比,有个明显的不同。

那位少年自我意识的机械性结构,就像玻璃一般玲珑剔透,一目了然。这一点,无论在清显、勋还是金茜身上,本多都未曾见到过。看来,那位少年的内面同本多的内面毫无二致。那怎么可能呢?倘若如此,那位少年就是属于已知者而依然美丽的异样的存在。而那是不可能的。既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尽管年龄、黑痣确凿无误,指不定那位少年从一开始就是个出现在本多眼前的精巧的赝品。

——渐渐发困了,话题也转移到了梦上。

“我呀,很少做梦。”庆子说,“直到现在,我只是做些参加考试的梦。”

“听说考试的梦一生都会有的。不过,我十几年没做这种梦了。”

“你肯定学习成绩优良啊。”

然而,同庆子谈做梦很不相宜,就像同银行家讨论编织毛衣。

不久,两人各自回房间睡了。本多做了梦,正巧是大肆声言很少做过的考试的梦。

风只要刮得猛些,二层楼的木质校舍,就像架在树梢上的小屋,飘摇不定。十几岁的本多,接过刷刷落向课桌上的答卷纸。他知道,背后隔着两三个座位就是清显。他不时看看写在黑板上的考试题,再对对答卷。本多沉着冷静,心性坦然,一根根铅笔削得像锥子一样尖锐。答案都能当场完成,丝毫不用着急。窗外的白杨树,被风揉搓着身子……

深夜醒来,将这梦境毫无遗漏地再回味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