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7页)

贫困给他创伤,屈辱和愤怒每次都像砍掉树皮流出的树脂,不久凝结在一起,坚固得如同玛瑙。透对这些毫不在意。透的树皮生来坚硬,那是厚而且硬的屈辱的树皮!

一切皆自明,一切皆已知,认识的喜悦只存在于海的彼方看不见的水平线上。人们如今还在为着什么而惊奇呢?诡诈似牛奶,一处不漏地被分配到家家户户。

他对自己的机构尽皆了如指掌,检点周到。丝毫不是什么无意识。

“我如果在无意识的支配下说了什么,世界早就被摧毁了。世界应该感谢我的自我意识。因为除却统御之外,意识便无可夸耀。”

透如此想。自己稍不留意,弄不好本身就是一颗具有意识的氢弹,他以为。总之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不是人。

透时时留意全身,一天洗好几遍手。因为掌心经常擦肥皂,所以泛白而失去光泽。在世人眼里,这位少年单单爱清洁。

但是,对于自身以外的无秩序,他处之泰然。他认为,老是记挂别人裤线会不会打皱,这是一种病态心理。纵使政治是一条打皱的布裤,那又算得什么?……

——听到楼下有人悄悄叩门的声响。要是所长,就会像踹碎一只木箱子,哗啦打开安装不牢的门扉,脚步咚咚直达二楼脱鞋的门厅。不是所长。

透趿拉一双草鞋沿着木制阶梯下来,他决不开门,冲着抵在波状玻璃门上淡红的身影说道:

“不行,还不到时候。今天六点之前,所长可能到达,吃过晚饭再来吧。”

“是吗?”门外的身影凝结于思索之中。波状玻璃门上的淡红远去了。“……好吧,我回头再来。我有好多话要说。”

“好的,就这样吧。”

透毫不介意地将带来的铅笔头夹在耳朵上,又顺着阶梯跑上去了。

仿佛忘掉了刚才的来访,他热心眺望着夕暮沉沉的窗外。

今天的太阳裹在云里,看不见落日的景象。日落当在午后六时三十三分,尽管还有一个多小时,海面已经笼罩着薄薄墨色,一时消隐的伊豆半岛,反而显现出微微的水墨画的轮廓。

两个女人背负着满筐子草莓,穿过眼下那片塑料大棚间的小道。草莓田的彼方,一律是粗铁般的海景。

为了节约滞港费,提前出海,在港外再次抛锚,慢慢清扫船舱。一艘五百吨位的货轮,整个下午就一直停泊在高压线第二号铁塔西方的位置,看来已经清扫完毕,再次起锚。

透走进有着小小水池和煤气灶的厨房里热饭。其间又有电话进来。这是管理所的电话,通知说收到“日潮丸”的公务电报,今晚二十一时该船准时进港。

吃罢晚饭,阅读晚报,他发现自己老惦记着下午那位访客。

午后七时十分,海已经被暗夜包裹,只有眼下白色的塑料大棚,仿佛落满一层白霜,同暗夜相抗衡。

窗外渐次响起小型马达的声音。右首烧津港一同出海捕鱼的渔船,打前方通过。他们要去兴津海面捕捞小沙丁鱼。船中央悬挂着红绿两色灯笼,约有二十艘之多,争先恐后行驶过去。众多灯火掠过夜间海面,引起微微的痉挛,如实地反映出热球式发动机质朴的震动。

夜海如春天的庙会一时热闹起来。那情景宛若人人手里打着灯笼,笑语声喧,一路向着黑暗的社寺蜂拥而去。透知道这些渔民最爱谈论些什么。海上扩音器相互应和,声音洪亮,火光映照着鱼腥味儿的肌肉,一边梦想捕捞众多沙丁鱼,一边争相奔驰在水中的走廊上。

喧闹声一时静止下来,惟有建筑物背后奔跑于县道上的车声,以保持一成不变的水位的噪音,占据一切。此时,透又听到楼下的敲门声。不用说,是绢江再次来访。

他走下楼梯,为她开门。

绢江站在门口的灯影下面,穿着桃红的对襟毛衣,头发上插着一朵白色的山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