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十点钟休息时,莫沙伊·亚沙尔,一个瘦高、忧伤、戴一副眼镜的十六岁男孩去见他的老师大卫·达甘,请求老师批准,放学完成作业后去探望父亲。他计划和在奥尔耶胡达的亲属一起待一个晚上,第二天四点半起床,赶头班大巴回到基布兹,不耽误上课。

大卫·达甘拍拍孩子的肩膀,温和地说:

“去看亲戚让你和我们疏远了。你基本上已经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

莫沙伊说:

“他是我父亲。”

大卫·达甘思忖片刻,点了两下头,好像同意自己的说法,问:

“告诉我,你学会游泳了吗?”

男孩盯着自己的凉鞋,说会游一点。他的老师说:“别把头发剪这么短。脑袋上顶着这些头发楂子让你看上去像个难民。你该像其他男孩子那样理个像样的发型。”

他稍加犹豫,善意地加了一句:

“好。去吧。明天第一节课之前一定回来。你在那里要记住:你现在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

莫沙伊·亚沙尔是我们基布兹的寄宿生。一位福利工作者把他带到了我们这里:他七岁丧母,父亲病倒后,吉瓦特乌勒加的叔叔萨米收养了几个孩子。几年后,他的叔叔也病倒了,福利事务所决定把几个孩子分别送往不同的基布兹生活与读书。莫沙伊开学时来到耶克哈特基布兹,他身穿一件朴素的、没有衣兜的白汗衫,扣子一直扣到脖颈,戴了顶黑色的贝雷帽。他很快便学会了像我们一样光脚走路,像我们一样穿短裤、背心。我们让他参加艺术俱乐部和时事讨论组。他身材细高,行动灵活,也在篮球场大显身手。但是他总是像个外人:当我们夜晚突袭食品储藏室搜寻宝物搞个豪华的午夜派对时,他从来不去。放学后,我们都去劳动,而后去父母家里度过整个晚上,莫沙伊则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做作业,不然就是去俱乐部,眼镜滑到了鼻子下面,把所有报纸从头至尾读个遍。当我们夜晚躺在草坪上,在星光下唱起怀旧的歌曲时,只有他不把头枕在女孩子的大腿上。开始时,我们称他为“天外来客”,取笑他的腼腆,但几个星期以后,我们不再嘲笑他的见外,那见外中带有宁静与克制。如果有人得罪了他,莫沙伊·亚沙尔会直视冒犯者的眼睛。有时他会用一种冷静的声音说:“你伤害我了。”但是他对工作任劳任怨,时刻准备着去干各种活计:扛东西,搬东西,把东西挂起来。即使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有所求,他也愿意提供帮助。几个月后,“天外来客”的绰号消失了,女孩子们开始叫他莫什克。对待女孩子,他有副独特的绅士做派,与我们粗暴的取笑形成强烈的反差。莫沙伊和女孩子说话的样子,让她们感觉身为女孩就有某种奇妙之处。

学校每天早晨七点上课,一点钟放学,我们在学校餐厅吃午饭,而后换上工作服。每天两点到四点,我们在基布兹的各个部门劳动。莫沙伊在养鸡场干活,与我们许多人不同的是,他从不要求调换工种。他很快便学会把饲料撒在槽里,从架子上的母鸡铁丝笼里捡鸡蛋,把鸡蛋装在纸盒里,把恒温器放进孵化室,喂小鸡,他甚至给母鸡注射疫苗。养鸡场的老工友施雷加·谢特肖帕特和茜斯卡·霍尼格非常喜欢他。他动作敏捷,工作努力,安静,仔细,周到,从来没有打碎过鸡蛋,或者忘记把干净的锯末撒在饲养小鸡仔儿的孵化室,从来不迟到,没请过一天病假,也没因为任何理由旷工。

大卫·达甘对另一位老师丽芙卡·里克瓦说:

“是啊,我允许他在今天下班至明天第一节课之间去看望他的父亲,尽管我并不特别愿意他外出。”

丽芙卡说:“我们得劝说他与他们断绝往来。他们在拖他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