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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想错了。娜塔里娅并不像小女孩那样跟罗亭闲扯:她如饥似渴地听他说话,努力领会其中的含义,她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疑虑说出来让他评判;他成了她的导师,她的领袖。到目前为止,热血还只在她的脑袋里沸腾……可是年轻人的热血不可能长时间地只在脑袋里沸腾。在花园的长椅上,在-树的轻影下,罗亭为她朗读歌德的《浮士德》,霍夫曼①的小说,或者贝蒂娜②的《书简》,或者诺瓦里斯③的诗歌,不时停下来为她讲解疑难之处,这对娜塔里娅是多么甜蜜的时刻啊!就像我国的所有贵族小姐一样,她德语说得不好,可是能听懂,而罗亭整个身心都沉醉在德国的诗歌中,沉醉在充满浪漫情调和哲理气息的日尔曼天地中,并且把娜塔里娅带进了这个神秘的世界。这个陌生而美丽的世界渐渐展现在她的眼前,奇妙的形象,新奇而光辉的思想,犹如淙淙的泉水从罗亭手里的书本上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心灵;在她那被种种伟大的感情激起的崇高的喜悦所震撼的心灵中,一股欣喜若狂的神圣之火悄悄地在燃烧、蔓延……

①霍夫曼(1776-1822),德国小说家。

②贝蒂娜(1785-1854),德国女作家。

③诺瓦里斯(1772-1801),德国诗人。

“请问,德米特里-尼古拉耶奇,”有一天她坐在窗口绣花的时候问他,“您是要到彼得堡去过冬吗?”

“不知道。”他说,把正在翻阅的一本书放在膝盖上。“要是能筹措到一笔钱,那我就去。”

他说话无精打采:他感到疲倦,一清早起就什么事情也没有干。

“我想,您一定能搞到这笔钱。”

罗亭摇了摇头。

“那只是您的猜想!”

罗亭故意望着一旁。

娜塔里娅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没有说。

“您看,”罗亭用手指着窗外,“您看这棵苹果树:它因为自己结的果实太多太重而折断了,这就是天才的真实写照……”

“那是因为苹果树没有支撑。”娜塔里娅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娜塔里娅-阿历克赛耶芙娜,不过一个人要找到这样的支撑是不容易的。”

“我觉得,他人的同情……至少,孤独……”

娜塔里娅有点语无伦次了,脸也红了。

“那冬天您在乡下打算干什么?”她赶紧问了一句。

“干什么?把那篇很长的论文写完,您知道的,就是那篇论述生活和艺术的悲剧的文章,前天我给您谈过文章的构思,将来我把文章寄给您!”

“您准备发表吗?”

“不。”

“为什么不发表?那您写了给谁看?”

“就算是给您看的吧。”

娜塔里娅垂下眼睛。

“我可不敢当,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

“请问这是什么文章?”坐在稍远处的巴西斯托夫谦恭地问。

“论述生活和艺术的悲剧。”罗亭重复了一遍。“巴西斯托夫先生也会看到这篇文章的。不过文章的基本思想我还没有考虑成熟,我到现在也还说不清楚爱情的悲剧意义。”

罗亭经常喜欢谈论爱情。起初,一听到爱情这个字眼,邦库尔小姐就会发抖,像一匹久经沙场的战马听到了号角一样竖起耳朵,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只是撅着嘴闻她的鼻烟。

“我觉得,”娜塔里娅怯生生地说,“不幸的爱情就是爱情的悲剧。”

“绝对不是!”罗亭说。“倒还不如说这是爱情的喜剧的一个方面……这个问题应该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提出来……应该更深人地加以发掘……爱情!”他接着说。“爱情怎样产生,怎样发展,怎样消失,这一切都很神秘;有时候它突然出现,像白昼那样阳光明媚,确实无疑,令人愉快;有时候像灰烬中的微火那样,长时间地发出余温,待到一切都毁灭的时候,又会在心中燃起熊熊烈焰;有时候像条蛇那样钻进你的心里;有时候又突然从心中溜走了……是的,是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在我们这个时代,有谁在爱?又有谁敢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