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篇 焦船案 第十四章 摔盆(第4/4页)

她不愿三哥和家人担忧,便强笑了笑,送走了三哥。可这心结却越缠越紧,实在受不得,她从后边绕过去,寻见了大嫂,偷偷问那使女旧事。大嫂一听,面色大变,随即悄声问:“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事可不好四处宣扬的,原不过是主子奴婢那点旧茧儿,这时说出去,倒会惹来许多乱叨嘲,坏了咱们家的名声。那时两人都正在发春的年纪,免不得背着人偷些腥、尝点鲜,后来把那妇人也撵走了,并没有其他缠扯。你万莫乱想!”

她却哪里停得住,仆妇阿黎过来送饭时,她又抓住阿黎问。阿黎也先是一惊,随即笑起来:“吔啰啰,您连这竟也能打问出来。嗐!您也是过于多思多虑了。这汴京城,但凡稍有些家底、雇得起奴婢的人户,哪家没几桩偷云摸雨的事?饥馋了吃口肥羊肉一般,抹抹嘴便揩净了,哪里有那么多油汤滴水的?”

“那个使女叫什么?”

“您就莫再乱打问了,这里头也没啥好打问的。不过是关门吹灯,你男我女、你投我送那点子老荤话儿,再说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便是拳头大的枣子,也早枯成渣了,还能有啥可嚼的?二相公过世,您不哭不痛的,老相公已经一肚子埋怨。殡都还没出,您又起兴挖刨那些陈年烂谷子,再让他知道,连我也要撵了。”

阿黎慌忙走了,于燕燕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虽然什么都没打问到,但阿黎几句村俗言语间,那使女顿时像是立在眼前,活生生起来,更似乎撩眉搔首在嘲笑她。她心里如同有把剪刀不住在戳、在搅,又痛又愤,烦乱到半夜。实在躺不住,才猛然坐起身,黑暗中恨骂自己:于燕燕,你竟落到这等地步,为一个从没认真看待过你的男人、一个乱了主仆规矩的使女,竟煎熬得这样。你这颗心从小被父母哥哥们爱惜宠护到如今,你便是不顾惜自己,也该时时念着他们的心血,莫要再徒耗在这些不值、不配的人事上。

她下了床,点起了油灯,取出那画笔匣袋,如同奋力脱去负赘一般,咬牙将剩下的兰花花瓣绣完,而后握着剪刀,怔望了片刻,觉着那兰花也在冷冷暗嘲她一般。她狠力一剪,剪断了丝线,而后站起身,对着那株兰花,默默说:“典如琢,你我情分到此终结。从此,你是你,我是我,你我再无相干。”

今天出殡,她将那笔匣袋子一直揣在怀里。要摔灵盆时,她忙轻声唤住,不管众人目光,取出那绢袋,起身到蜡烛前点燃,而后拈住袋角,定定看着火焰将那朵兰花噬尽。身心随之一轻,典如琢留在她心底里最后那点牵系,也化为了青烟。

正在这时,那个妇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她一身素衣裙,提着一摞纸钱,微低着头,绕过地上跪满的徒弟,径直走到灵盆边,瞧了一眼于燕燕,目光似乎有些哀悯。但随即便垂下眼,将那摞纸钱燃着,轻轻放进盆里,默默看着烧尽,才直起腰身,扭头望了一眼棺木,定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去。她始终微垂着头,一眼都不瞧周围的人,像是从荒径穿过一般。

于燕燕有些纳闷,抬眼一瞧,见公公和大伯都瞪着那妇人的背影,目光又怨又恨,更有些惊惧。她心里一颤:难道是她?

她忙扭头去望,那妇人却已出门不见了。这时,主丧人高唤了一声:“摔盆!”施庆忙端起那只灵盆重重摔碎在庭前,砰的一声,碎陶片飞跳,纸钱和笔匣袋灰烬四处飘散。主丧人又唤了一声:“起棺!”八个徒弟早已准备好,一起扛起了棺木。

于燕燕心里慌乱,忙避到一边,婢女阿青凑近她,低声说:“二娘,将才那妇人就是那个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