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萝卜案 第九章 天工十八巧(第2/5页)

“昨天他什么时候走的?说什么没有?”

“只说是同乡聚会。”

“他那些同乡,店主见过没有?”

“见过几个。头一年那几人还时常来寻他。麻罗一心学艺,话语神情间有些冷淡。那些人便来得少了,这半年再没见过一个。”

“除了那几个同乡,麻罗还有其他朋友没有?”

“似乎没有。除去给主顾送书画,他连店门都难得出。”

“他没说起过旧事?”

“没有,他为人和气,也懂礼数,见人总是笑。不过,言语极少,更难得讲起自家旧事。有时我也好奇问他,他只是笑一笑。那笑里似乎有些隐痛,我猜想是他家人全都遇了灾,不愿提及,便没再问过。”

柳七捉起箸儿去捞面吃,手却微颤个不住。

不但江四死了,乌扁担、唐浪儿和解八八也被害,而且死状都完全相同。马哑子说麻罗不见了,不知是被害了,还是逃了。

他抬眼看坐在对面的马哑子,马哑子手抓着箸儿,却不动,眉头紧拧,盯着碗面上那几片葱油煎肉,眼里满是暗沉沉的怕,像是立在深潭边向下望一般。

马哑子是他们九人中言语最少的一个,常埋着头躲在一边,几天听不见出一声。大伙儿常常忘记有这个人,都笑他像是哑子一般。柳七一向宁愿人明着坏,也不喜人暗里藏。见马哑子那暗闷闷的样儿,心头越发不舒服。

九个人中,能商议办法的,全都或死或逃,如今只剩马哑子、郑鼠儿和田牛。这三个人,一个闷嘴壶、一只胆小鼠、一头独眼牛,全都不济事。但再不济事,至少都比自己有气力,在一处,总比自己单个儿强。

他握紧箸儿说:“赶紧吃面,吃了咱们去寻郑鼠儿和田牛。”

“嗯?哦!”马哑子猛地醒过来,忙点了点头,伸箸去捞面吃。

柳七常日吃饭吃得极慢,饭里只要有蚂蚁头大小的渣滓,都要仔细挑出来。这间小茶肆煮的插肉面不知放了些什么作料,汤面上浮了许多细黑渣。柳七这时却再没了那心思,也尝不出滋味,只想把肚子填饱,以免遇见紧急,连跑都跑不动。

马哑子先吃完了面和肉,仍慢吞吞在碗里捞碎菜末吃。

柳七想他恐怕是拖着不愿付钱。若是常日,柳七只会掏自己的面钱,今天再难得计较。他几口捞完碗里的面,从袋里摸数了二十文钱,搁到桌上,随即起身:“走吧,先去寻郑鼠儿。”

“哦!面钱我付!”马哑子慌忙说。

柳七懒得答言,转身离开了小茶肆。马哑子背好自己的袋子,忙赶了上来。两人一路无话,往南边赶去。

这时已过正午,太阳正晒,柳丝蔫垂,路上行人少了许多,到处一片静懒。柳七身子发软,像是行在泥水里一般。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家乡发洪水时,也大约是这个时辰。

他家乡在澶州,当年真宗皇帝正是在这里御驾亲征,大胜辽人,并缔结“澶渊之盟”,开启了百余年两国太平。澶州紧临黄河,黄河水患年年不断,三年小灾,五年大灾,百余年间,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物财力,却始终奈何不得,只能见缺补漏,救些小灾。柳七自小就目睹过几回河水决堤,房屋被淹、田地成海。有年房舍被冲垮,他曾哭着问过爹:咱们为啥非要住在这黄河边,搬走不成吗?他爹只能苦叹着摇摇头。后来他才明白,人就如草木一般,生长在哪里,全然由不得自己。一旦生了根,便再难迁移。

而这天地,哪里有半分怜过人世?尽着它的兴,肆意任为。就如黄河,原本好端端东流入海,它却像是厌烦了,非要改道。仁宗庆历八年,澶州黄河决口,冲溢向北,直到东北泥沽口,才涌入大海。北地与契丹交界,为防边患,朝廷历时多年,在两国交界处开凿出连片塘泊淤田。黄河北流,冲溃边防,大利契丹。到神宗朝,耗尽人力,于熙宁二年,堵塞北道,将黄河引向东道。然而,才过十年,黄河再次决口,依然流向北道。元佑八年,柳七刚刚出生,朝廷再次征调数十万民夫,挽河东流。这回只过了六年,黄河便重又决口,奔涌向北。这人力,哪里能强扭得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