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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一小段沉默,然后听到野谷用混沌不清的声音在问着什么,那个男人继续说道:“毕业后我进了一家设计事务所,过上了和一般人一样的生活,也不再去诊所了。逐渐淡忘了这事,我结婚的时候,嗯,那年三十一岁吧,想起做过的这件事,就和妻子说了,她表示一点都不在乎。说一点都不我不太相信,不过她也和我一样拥有同样的家庭观吧,也就是说提供精子,啊,对不起,我说得直白了点,提供精子不等于就成了父亲。你说孩子?有一个。大学中途退学,去了巴黎,说是想学烹饪。我没对孩子说过那事,也没必要说吧,反正也谈不上是他的兄弟姐妹。我这个想法从年轻时起就没变过。不过从现实考虑,正如您所说的,他说要结婚的时候,我可能会说出来。因为他碰到生物学上近亲者的概率不完全是零嘛。说我什么都没想过那是假的,可是要想象那些没有见过面的‘孩子’和他们的人生并非易事,要是突然出现在眼前,肯定会吓一大跳的。倒没什么想不想见的问题,人重要的不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而是来了后怎么生活,说到底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在你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生活过来的,又正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时,这个人就是个于己无关的外人。后悔?当然没后悔过。”

声音突然断了,大家谁都没说话。树里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们当然都知道这一点。估计这时大家都在暗自思忖:这个人不一定是父亲,但也有万一的可能性。当然肯定也有人,不会是全部啦,像自己一样感到了一种放松。因为这个看不见颜面的声音,沉稳地说出了一个最正当最普通的想法,却叫人恍然大悟。树里原本以为野谷光太郎是个只有好奇心和野心的作家,现在觉得自己想错了。他为了让大家听到这段录音,一定是来回奔波、耗尽心力才办到的。录音中男人所说的一定也是光太郎想传达给大家的信息,给这些几乎形同路人的伙伴们。

“什么时候也让今天没来的波留听听吧。”纪子开口说。

“没关系,”纱有美颇具自信地说,“没那必要。波留都已经知道了,她明白这个人说的这些事。是吧?”纱有美向雄一郎求证。

“嗯。不过让她听听肯定没错。”雄一郎愣愣地回答。

“我到时会给她听的。”弹点点头。大家又陷入了沉默,四周一片寂静。树里这才发现山庄的夜晚比东京要静得多。然后第一次意识到在自己长大、恋爱、工作、结婚,直至现在的过程中山庄一直默默地伫立在这里,静静的、悄悄的,它珍藏了孩子们曾经的欢笑,就像是沉入海底的一片花园。在这片花园里,一切都寂然无声,常年摇曳着既不枯萎也不凋零的绚丽繁花。树里曾以为,夏日聚会结束后,我们都走向了各自的人生,夏日回忆和其他许多回忆一样,终将褪色远去直至消失。即使和伙伴们重逢后,这种感觉也没有改变。可是,我们虽然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在之前或是将来的岁月里,即使没有见过面或是再也不见面了,我们可能也会一直同样地拥有这片花园,这个任何时候都能回归的秘密家园。

“今年六月,我要举行婚礼了。”坐在地板上的贤人两手摆弄着酒杯,突然开口道,“大家都来参加吧。”

“我要去!”纪子立刻叫道,“要盛大隆重地庆祝贤人的第二次婚礼!”

弹笑了,树里也笑了。弹提议大家举杯庆祝,纱有美到厨房取了些酒。每个人的杯子里又重新倒满酒后,在弹的一句“恭喜!”声中大家碰杯为贤人祝福。碰杯声四散回响,竟有流光溢彩的感觉。树里在大家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年轻气盛、充满希望、无所畏惧的妈妈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