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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等额本金还款后,弹总有一种遭遇惨败的感觉,像是花了数千万日元买了一个纸糊的破玩意儿。父母出手后又被自己买回来的那座山庄的贷款还有三年才能还清。可是所花的费用不止这些,还有维护费、雇人清扫费和保养费。弹倒不至于经济困难到付不起这些费用,而是怀疑山庄有无必要花如此代价去获得,毕竟买下后仅去过一次。

弹一直在琢磨今天午休时分去银行拿到的文件上显示的贷款余额,所以直到有人拍他肩膀才回过神来。坐在长凳上的弹抬起头发现野谷光太郎站在眼前。

两人在高架桥下一家烤鸡肉串店的吧台边并排坐下,碰杯后分别喝了啤酒和烧酒。尽管店门大开,但厨房里飘出的油烟和客人抽烟的烟雾使得店里白雾缭绕。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同意野谷光太郎的采访计划,大多数人都说野谷可以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但他们不想介入。连原先答应可以使用自己姓名来推动采访的波留,也突然说不干了。弹觉得野谷一定知道个中缘由,只是不想说出来,所以也就没追问。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野谷先生?”说要一起喝酒的是野谷,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所以弹才这么问。一盘加了鹌鹑蛋的萝卜泥放在了眼前。

“我是这么想的。”刚说了个开头,光太郎又陷入了沉默。他用筷子打散了鹌鹑蛋,和萝卜泥搅拌在一起。烤鸡肉串还没端上来,野谷倒了点酱油先吃了起来。“我不想伤害你们的感情,但我还是想一个人继续采访下去。当然啦,我绝不会给你们添一点麻烦。”

身后响起了一阵笑声。光太郎继续吃着萝卜泥,直至最后吃个精光。

“那不是蘸着鸡肉串吃的东西吗?再来一盘吧。”弹看了不禁说。谁知光太郎圆睁双眼道:“什么?这不是小菜吗?我之前一直这么认为的呀。”

“我倒是一直和烤鸡肉串一起吃的……”

“喂,大哥!”光太郎招呼店员问,“这个是怎么吃的?”

“啊,那是清口小菜,给您再来一盘?”一个年轻店员说。光太郎和弹对视后大笑起来。这下弹彻底明白了光太郎想要独自一人继续采访的心情。

“您是一旦开始了,不干下去不罢休啊。”弹小声嘀咕道。

“啊?噢,你说的是采访吧。”

“今天这个萝卜泥,要是我的话,怎么吃都无所谓,可您就非得问个明白。”

“没那么夸张。”光太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又开始搅拌起一盘新端上来的萝卜泥。这时烤鸡肉什锦拼盘端上来了,弹和光太郎又各自添了些啤酒和烧酒。

“我不会再问你们什么问题了,尽管放心好了。我也不想写原来在轻井泽的那家诊所的真相。我这人哪,做记者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些道理,绝不能用文字去伤害一个人,这就和绝不能用利刃伤害人的道理是完全一样的。所以我不会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会尽最大可能考虑周全。可是,你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可预知的,比如什么事会怎样地伤害到一个人。所以说,如果你不排斥,等我大体构思好了我们一起讨论讨论。也好给我提提意见,像是‘这个最好不要写出来’‘这写的是什么呀?你根本就没搞懂’之类的。但树里小姐就说过我写的东西她一概不会读,所以我想着也许你也会觉得不痛快……”

“没事,”弹答道,“我可以看。我自认您是一位年长的好友,所以随时恭候。只要您请我吃烤鸡肉串就行。”弹说完有些讨厌自己。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自己从小就知道说什么会讨人喜欢、做什么会得到赞许。他猛然回忆起那个夏日聚会是唯一不用这么做的地方。于是弹说出了真心话:“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想知道会因为什么感到不痛快。”想了想后,弹又接着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