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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里是在九月休假前几天收到那封邮件的。正是这封邮件使得树里在整个葡萄牙旅行期间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宫殿、教堂都没心思看了,连期待已久的葡萄牙菜肴的点餐都全权委托敦了。

那封邮件的开头是这样的:“如果这封邮件发送错误敬请原谅。请理解这不是一封骚扰邮件。”看到这里树里当然会有所戒备,然而当接下来的文字滑过眼帘的瞬间,树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觉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你是否在童年时代,只在夏天去参加过一个聚会?不是学校或是地方上组织的聚会,而是由几个亲子家庭一起在一个山庄举行的数日聚会。我是参加那个聚会的一员,很怀念那时的人和事。我想尽可能地联系上那时参加聚会的朋友并保持交流,所以冒昧地发送了这封邮件。”

发送人署名为“松泽贤人”。树里立刻想到这是贤!可是想不起来贤的样子了,连“贤”的全名是不是“松泽贤人”都不太确定。这个“松泽贤人”还在邮件后补充说他在广告代理公司工作,是从树里的设计资料里得知邮箱地址的,下面还认真地写上了自己的联系地址。

树里没有立刻写回信,因为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尤其是这个“松泽贤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愿望。树里已经忘记这一切很久了,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夏日聚会。不知曾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怎么样了。树里有时还会想,自己这辈子到死为止还有机会知道他们的行踪吗?然后就会浮想联翩地揣测起来。比如说,患上子宫内膜异位症时就会想问问他们,我要是生不了孩子该怎么办呢?要是你又会怎么做呢?树里有好多次都幻想着自己在和长相都记不清的朋友对话。这些对现实中的朋友绝对说不出口的话,似乎唯有对聚会时的旧友们可以提及。

这封邮件仿佛知道树里总在暗暗祈盼,能够再次见到聚会时的朋友,这一点足以让树里感到疑惑了。她的脑海里也闪过这样的念头:也许松泽贤人就是那个“贤”,他在成长中也会极偶尔地想起聚会时的种种情形,也梦想过哪天能够和朋友们重逢吧。可树里觉得自己这么想下去很危险。太过于感伤了。于是树里没有回信就出发去了葡萄牙。

旅行途中敦好几次都问,你怎么啦?树里每次都找借口遮掩过去,不是说太热了、觉得累了,就是说白天葡萄酒喝多了什么的。其实她一直在思考松泽贤人的事。

游览过波尔图、拿撒勒后,树里和敦又回到了里斯本,这也是葡萄牙之旅的最后一天,树里以“头疼,想休息”为由送走了要去买礼物的敦,独自一人留在了旅馆。她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开始给松泽贤人回邮件。这些天,当树里看到石板路、城堡、宫殿和大海的时候,总会想起童年时聚会的往事,恍惚间竟不知身处何地、所为何事。树里觉得要不是在这种非日常状态的旅途中,自己大概不会给松泽贤人回复邮件。可同时竟又冒出另一种念头:说不定就是为了回复邮件,自己才选了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旅游呢。

“在夏日聚会的时候我被大家叫作‘茱丽’。”树里开始写道,“聚会突然解散后,我联系不上任何一个朋友。上中学时我和其中一个朋友通了一段时间的书信,后来也断了音信,再也联系不上了。我并没有特别想了解关于聚会的详细情形,也没打算积极寻找参加过聚会的人,但我确实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你那时候是叫‘贤’吗?”

邮件写到这里,树里已经确信自己就是在给长大后的“贤”写信,虽然已想不起来贤的长相了。

发完邮件,树里从旅馆的窗户向下看着院子里的石板路,打算晚饭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敦。关于夏日聚会的事,还有这封意外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