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八章

2034年4月7日 星期五 阴转晴转多云

地点:老王家

出场人物:老王 咪咪方

老王:这么说看不到你当联合国秘书长那一天了?

咪咪方:等我有钱了给政客捐款我还当美国大使呢。

老王:上个世纪华裔出过几个大使夫人,正经当了大使回来山呼舞拜递国书的还真一个没有。辞了职以后打算干什么?

咪咪方:先在家歇一段时间再说,好好想想。不能再这么傻干了,每天上班的路上都在想今天可能是最后一天,此刻这一眼可能是最后一眼,到班上净想哭了,我们同事说我这是崩溃的表现,叫我去看心理医生。大使也建议我休假。我说我也别休假了,我走了。知道梅瑞莎怎么说吗?净接触崩溃的人聊崩溃的事,当然崩溃了。

老王:崩溃是会传染的,她说的还真没错。当年王吧就是方言先崩溃,接着五个股东全传染了,三个抑郁的,两个焦虑的。再后来在王吧的常客里传染,一片狂躁。再后来出了门蔓延到兄弟店蒋9和街另一头的8,人人消沉,本来挺高兴出来玩,一坐下端杯啤酒就开始忧郁。没头苍蝇撞进来消费的客人也完全坐不住,待一会儿也想哭都不知道为什么。王吧关了以后,这一带的情况才逐渐好转。

咪咪方:崩溃的人呢,也都好了?

老王:夜大是去拍戏一部接一部不休息好的。老啸是得了一扁桃体癌恐惧一转移好的。飞搞对象缓了一闸,还郁闷也没那么严重了。这崩溃也跟痛风一样,去不了根儿,只能注意。也跟唱歌似的,你会了,碰到合适地点合适人,就拿这个直接找过瘾。崩溃习惯了也挺舒服,会着迷那个状态,觉得高兴浅薄,傻逼才高兴呢。

咪咪方:你说的崩溃和我说的崩溃是同一崩溃吗?你们都是怎么崩溃的?

老王:我们的崩溃就是想起以前的历次崩溃。这版权不是我的,是老玉的。一次夜大崩溃他给予总结。你怎么崩溃?

咪咪方:就是觉得一切都没意义了,过去信的现在都不信了,彩色世界变黑白世界。身体还在,但感觉不到它在,像一个空蛋壳。连难过都懒得难过。

老王:差不多。你可以试试我们这种崩溃,保证你难过得起来。终于追寻到早年间第一次崩溃那个万箭钻心,疼得全部内脏化成水还在疼,一下子这么多年都不在了,又站在当初,变成那个被粉碎的小孩。

咪咪方:你的意思是说所有崩溃也都不是第一次崩溃,以前早崩溃过多少次,只有这次才想起来?

老王:是这意思,所有人挨位八弟都是崩溃的,只是挨位八弟不知道,以为自己很正常。养崩溃就像养瘤子,哪个瘤子都不是发现时刚长的,是疼了,才发现它已经很大了。

咪咪方:太痛苦了,发现这一天。

老王:几乎痛不欲生。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家这么多事,是方言演给我看的,他崩溃的时候,被那些情景缠住,我坐在一边看,可怕的戏剧。你见过活人的灵魂来缠人吗?说“想起”真不太准确,应该说重演。你本来在俱乐部包房里喝酒还是干什么的,百无聊赖,突然音乐好听了,灯光增亮了,整个气氛提了一档,接着门开了,你从前对不起的那个人走了进来,还是你见她第一面时的年龄,还穿着你见她最后一面时的衣服,表情是落寞的,眼睛并不看你,像是走错了屋子,失神地站在门口。周围都是你现在的朋友,脸上带着今夜的快乐,只有她格格不入地站在一边,丑化着自己。这时你还基本镇定,抽一口手上的烟,是真的,烟头被你嘬红。喝一口杯中酒,嗓子感到温暖。你问旁边坐着的我,门口站着一个女的,你看见了吗?我说,看见了。

咪咪方:你怎么会?这是他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