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南(第2/4页)

此时,恰好身在应天府的了然和尚还不知道自己行将大祸临头。

这和尚抠门抠出了禅意。

他一个大子要掰成两半花,能有间破庙寄宿,绝不住客栈,一天到晚吃糠咽菜,想吃顿好的得靠化缘——俗称要饭。

自己不花,也断然不许长庚他们花,难为这三个半大少年都吃得了苦,竟能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地颠沛流离。

了然走得非常随性,有时候带着长庚他们在市井人家中走街串巷,有时候沿着田间地头漫无目的地溜达,化缘不分好赖,去过乡绅善人家,也去过寻常佃户家,赶上什么是什么。

有一次到了一个寡居无子的老人家里,见人家实在已经揭不开锅,非但没化出饭来,反而倒贴了些银钱。

“安康盛世也有冻死饿殍,动荡盛世也有荣华富贵,”了然穿过小镇上的集市,对长庚他们比划道,“‘世道’二字,理应一分为二,‘道’是人心所向,‘世’就是万家灯火下的一粒米粮,城郭万里中的一块青砖。”

长庚:“大师理应是出世之人,讲起‘世’来,倒也头头是道。”

长庚的个头几乎比了然和尚还要高了,嗓音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清越,有一点低沉,说话不徐不疾,显得很稳当。

他本来嗜好清静,从前一见密集人群就浑身不舒服,和陌生人打交道永远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却已经不知不觉地修炼出了走到哪都如闲庭信步的本领了。

想来可能是因为他有心破釜沉舟,一些细枝末节的不情愿,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小事。

了然笑了笑,坦然比划道:“和尚若不知世道,怎么有脸自称身在世外?”

了然和尚长了一张很能唬人的脸,洗干净了像出尘的高僧,好几天没洗澡了像历劫的高僧,光头映照着浩然佛光,眼睛里永远含着一汪预备要普度众生的水——倘若他对身外之物的孔方兄再大方点,长庚他们真要承认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高僧了。

忽然,曹娘子打断了高僧,压低声音道:“别打禅机了,长庚大哥,你没发现有好多人在看我们?”

他们这几个人——有和尚,有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有挺胸叠肚的暴发户之子,还有一个虽然娇俏,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小丫头,走在一起本来就十分扎眼,早就被人围观惯了,连长庚对路人的目光都不那么敏感起来。

不过这一回,他们遭到的围观却似乎有点过火。

路边的人见了他们,纷纷驻足审视,不但审视,还要指指点点地偷偷交流。

葛胖小嘀咕道:“我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事。”

长庚:“你说得对。”

作为四个人总最高挑的,长庚已经越过人头,看见了不远处城楼上贴着的一张告示——告示上画着一个逼真的人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光头和尚,底下写道:此人假冒护国寺高僧,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猥琐之至,特此通缉,如有报案者,赏纹银十两。

“了然大师,”长庚道,“你值纹银十两呢。”

了然大师在原地站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美僧人石像。

“想必是我义父收到了王伯的信,派人来找你麻烦了。”长庚眼角瞥了一眼开始奔着十两纹银滚动的人群,对了然道,“对不住,我们还是先走吧。”

了然飞快地比划道:“阿弥陀佛,四殿下别忘了茶肆里的承诺啊。”

然后这和尚脚底下抹油一般,撒丫子跑了,真是静如石像,动如疾风。

集市上等着捕获十两纹银的老百姓们一看打草惊蛇,纷纷抛弃矜持,嗷嗷大叫着“淫僧”“骗子”之类,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

葛胖小:“我爹他们以前上山打兔子就是这么干的。”

长庚和曹娘子一起看着他。

葛胖小:“拿着棍子嗷嗷叫,要把兔子吓得慌不择路,它自己会一头撞在网里——唔,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