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吻

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的吻会这样,像鱼。

引诱只是借口

韩光喜欢上他的吻,因为很奇异。冰凉而安静。像河底的卵石。

最深的夜里,他的嘴唇鲜艳而冰凉地衔起她皮肤上柔软潮湿的汗毛。像鱼的唇落在飘摇的水草上,没有重量的、温暖而颓废的吻。她也成了类似于鱼的一尾动物。她想,这是多么温暖啊。尽管他的唇和他的吻都是冰凉的,像秋天早晨的石阶。

最新鲜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漏进房间的时候,她突然抬起脸,看着他的脸,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学会的,这样的吻?每次和他在一起她都忍不住想问他,你是怎么学会的?她奇怪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像鱼一样的吻,冰凉的,柔软的,却温暖得让人想落泪。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笑,只说了三个字,不知道。他的笑容像一道无底的深渊,因为他的脸漂亮得近于惊心动魄,这种漂亮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竟有了些邪气,无可挑剔的五官又以无可挑剔的顺序排列在一张面孔上。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人。对她所有的问题,他回答最多的就是三个字,不知道。他用罂粟一样的笑容看着她,然后像哄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一样告诉她,不知道。他用这三个字把她堵在了一扇黑而深的门外,门里是他深不见底的往事。偶尔他的只言片语里,他一个瞬间的目光和表情里会露出一丝往事的气息,从那门里渗出来。她抚摸着这些气息,带着些微微的疼痛。从她感到这从手边滑下去的疼痛的那一瞬间,她就开始恐惧了。她怎么可以对一个没有往事和过去的男人有了疼痛的感觉?这疼痛,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都会让她丢掉苛刻、警惕甚至刻薄,最后她会丢掉刀刃,变得柔软,臃肿,像块吸饱了水分的海绵。

在网上聊了一个月的时候,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说,你以后就知道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笑,还早,你以后就知道了。他们第一次拥抱的时候,她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江峰。她自语,有姓江的人吗?他笑,江涛不是吗?她便做恍然大悟状。但是从始到终,她从没有叫过他这两个字。似乎这两个字与他是根本没有关系的。本能告诉她,这两个字不是他的。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下着雪的黄昏。他给她的第一眼的感觉是有些炫目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漂亮到这种地步。既而就是扑面而来的浓烈的危险,自然界里一切鲜艳的生物都是有毒的,越鲜艳,毒性越浓。男人向她走了过来,看了她一眼,所做的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把落在她头发上的雪花掸了下去。她注意到那只手,修长,白净,散发着发酵的温柔。后来她明白了,一切都是从他这个动作开始的。因为她身体深处的匮乏。其实她一直是个想给自己寻找父亲的饥饿的孩子,想向他贪婪地无休止地索取疼爱。她已过而立,不能再允许自己毫无节制地去寻找去索取,但是,一旦有了一点点气味,她所有的嗅觉却仍是在那一瞬间全部苏醒了。

不要妄想描绘他的万分之一

他像过敏一样回避着往事或者说过去,对他的,也对她的。他从不问她过去的任何一个角落,也不许她去触摸他的任何一个角落。他说,过去的已经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不问过去。她暗暗喜欢着这种清白的接触,没有前史的,没有混杂气味的,没有留下无数个男人和女人身上的气息的,没有伤口,没有往事。一切像是刚下过雪之后的大地,似乎一切都来得及随意安排和践踏,让人恍惚觉得人生真长啊。这么多分枝分杈的开始,没有灵魂没有心脏的开始。他们像两只洁净的瓷器,清脆而干净地碰撞,刻意去回避装在容器里的陈年的气息。他们都避开汹涌的往事。她想,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她已经开始变老了,只有比她更老的心才能与她匹配。他竟然是适合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