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与飞鸟』五(上)(第4/5页)

  董耘的人生就此改变。

  他醒来时,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是能够动的,父母在他身旁流着眼泪,分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如果说喜悦,就有点显得太不厚道了,可是他一直觉得,当睁开眼的一霎那,他确实在母亲眼里看到了喜悦——因为跟已经被宣判了死亡的儿媳比起来,儿子能够活着是一件多么多么幸运的事啊!

  他没有参加妻子的葬礼,因为他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出院之后,他又花了半年的时间来使自己恢复成一个正常人——至少看上去是正常的。这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挫折,从没经历过逆境的他强迫自己忍受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各种痛苦,甚至可以说,从那时开始,他一夜长大。

  父亲因为一直担心他,终于也病了,于是康复后他接管了出版公司,这份他拒绝了很多的工作终于还是被接受了——他必须这么做,经历了生死之后,他更能够体会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

  不过他做得不好,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要不是原本就存在着的良好的运营模式和一批敬业的员工,他想这公司也许早就完了。但幸运的是,噩梦没再继续,一切都按照原有的轨道运行着,他的生活似乎又重新变得美好……但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变了。

  他不再是原来的董耘,而是一个,被束缚起来的男人。

  那束缚着他的是什么?

  很难说清楚,但很大程度上,是愧疚与疑惑。

  他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无法了解,那么他如何去了解别人,别人又如何了解他?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传来轮胎和地面强烈地摩擦之后所产生的刺耳的声音。原来是一辆货车差点撞上了行人。

  冲出马路的是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女孩,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站在马路中央,惊魂未定地看着那货车司机。

  董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到那女孩回神离开之后,才敢呼吸。

  他坐上出租车,行驶于布满细雨的夜晚。有时他觉得自己很寂寞,必须一个约会接着一个约会。有时候他又很怕人群,享受一个人的孤单。可是今晚,他有点不确定,究竟是要去找别人,还是独自呆着。

  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邵嘉桐”的名字。

  啊,他笑着想,救星来了。

  “星期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最好别是公事。”他连一声问候语也省略了,因为跟邵嘉桐讲话开门见山比较好。

  “不是公事我会找你吗。”她的口吻波澜不惊,好像任何事都无法令她惊讶一样。

  “公事不能明天再说吗。”董耘苦笑。

  “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会打电话给你的。”

  “好吧,”他既来之则安之,“什么事?”

  “你的那位畅销书作家朋友,子禾,又脱稿了。最近正力捧的那本杂志本来今天要定稿了,现在却还在等着,编辑急死了。”

  “哦……”董耘想了想,“我会打去催稿的。”

  “什么时候能拿到?”

  “这个我现在也没办法保证。”

  电话那头的邵嘉桐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十万火急的事,要是那位作家真的没办法交稿,我们只能改B计划。”

  “我明白了,”董耘苦笑,邵嘉桐任何时候都懂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就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