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12年,阿里,成都(第3/7页)

“您当然不可能接受。原谅我当时很幼稚,以为那是我能做的唯一选择,完全没想到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要到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一点。”

“不,小安,我知道你会那样做是因为爱我。”

“可惜不是所有的爱都会被接受,有时候爱就是一种负担,会让人只想逃避。”

“对不起,我确实逃避了,我的选择是懦弱的,我也许逃开了你,可从来没能逃脱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追悔。”

那段黑暗的时光被一再提起,左思安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她心底潜伏已久的那个惊恐的孩子似乎随着记忆苏醒过来,在她身体内胡乱冲撞着想要闯出来。她只能将手紧握成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冷冷地说:“别说了,爸爸。14岁的时候,我确实需要父亲解释为什么一声不响离开;16岁的时候,我也确实需要知道父母离婚的罪魁祸首是不是自己。到了30岁,再不能接受、无法理解的事情,我都不想追究了。”

“我明白,小安,这些年我非常想你。施炜怪我不爱小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每次看到小齐,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你。我逃避了对你的责任,再不可能若无其事地扮演父亲这个角色。我没办法像爱你一样去爱这孩子,甚至一接近她,我就难受……这是我活该受的惩罚。我留在这里,让她们母女两人回内地,也许对她们更好一些。”

压抑的情感一旦开始释放,就再没办法轻易停住,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狮泉河:“您对于进行自我惩罚这件事太执着了,可是这样做对我又有什么意义?我不可能因为您选择冷落您的妻子,不亲近您的小女儿,就觉得得到了弥补。”

“我知道我什么也弥补不了。”

他好久没有说话,左思安的情绪略微平复,回头看着父亲,他一直悲哀地看着她,略微浑浊的眼睛里映有她的影像,那样小小的一个,一瞬间,她几乎误以为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她想,她轻易给予的原谅固然无法让父亲解脱,她无法克制的怒气也只会勾起更多痛苦的回忆,带来更多伤害,他们已经永远地错过了可以相互安慰扶持的可能。她再次怀疑这次回来是否正确。这时左学军的面部再度有些扭曲,但还是马上挣扎着露出一个微笑。

她敏感地问:“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

“您的心脏有没有痛的感觉?”

“不痛,真的,不用担心我。”

他看上去若无其事,她定一定神,只见父亲头发花白,面孔上的皱纹深刻,完全不复旧日风采,笑容也掩饰不了眼里蕴含的哀伤。她剩下的一点儿起伏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只余下跟父亲同样浓重的悲哀感。

“爸爸,请务必答应我,您马上去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同时养成随身携带药物的习惯。”

左学军嘴张开正要说话,却一下定住,面孔再度呈现扭曲,这一次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向后倒去。

左思安一把搀住了他,迅速将他放平到地上,半跪下来拍击他的肩部:“爸爸,爸爸。”

然而左学军已经失去意识,根本没有回应,她转头高声呼救:“快来人,帮我打一下急救电话。”

有人驻足围观,交头接耳,却没人做出反应,左思安一边再次呼叫,一边一手压住左学军的前额,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让他头部后仰,气道打开,再俯身将脸贴近他的口鼻部,发现他已经没了自主呼吸,伸手摸他的颈动脉,也没有搏动。她马上脱下外套,叠起来将他的腿部垫高,解开他的衣服纽扣,让他胸部暴露出来,双手握拳,连续拳击了他胸口三下,然后两只手掌叠在一起,开始有节奏地对胸部做冲击性按压。做了30次胸部冲压后,她再深吸一口气,开始对他进行人工呼吸。只是高原氧气含量原本偏低,做按压又消耗了大量体力,只吹了两口气,便已经气促不支,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