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97年,汉江(第2/19页)

陈子惠闻声披衣过来,抱起孩子轻轻呵哄着。

“这样子也太吓人,要不要去医院?”

他摇摇头:“医生说了,在手术之前,这些症状是不可能缓解的,去医院也没用。”

声嘶力竭的哭号的孩子在陈子惠的安抚下总算渐渐平复,喂他喝过一点儿牛奶以后,她重新将他放回床上,怜爱地看着他:“你看他的鼻子,又高又挺,跟子瑜长得一模一样,这是陈家人遗传的,你的鼻子也是这样的。”

他皱眉:“根本还是一团肉,看不出来。”

“胡说,他明明……”

“好了好了,你过去休息吧。”

陈子惠不肯走:“等满三个月能动手术就好了,唉,也不知道手术安不安全。”

“别自己吓自己。妈,明天我去租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请两个保姆换班,不然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陈子惠还是不同意:“租房子不方便,我打算去买一套大一点儿的房子。不过保姆毕竟是外人,对宝宝不可能像我这样上心,请再多我也丢不开手。我没事的,子瑜小时候也是个爱哭鬼,我一坐下来他就开始哭个没完,我只好整晚抱着他走来走去。”

她又提到陈子瑜,高翔只好沉默了。

“你是不是跟你爸爸一样,怨恨我在你小的时候一心照顾子瑜,根本没管你。”

他摇摇头:“别提那些事了。”

陈子惠怔怔看着他:“以前你爸爸一跟我说这话,我就说儿子都不计较,从来不提,只有他心眼小。他说你不提不代表不介意,看来真没说错。”高翔扪心自问,他没有耿耿于怀,但也确实不是完全不介意的。只不过他已经是成年男人,陈子瑜更是已经死于非命,成为压在他们全家心上的沉重阴影,他根本没有理由将那个介怀再拿出来跟疲惫的母亲讨论。

“你太累了,赶紧去好好睡一觉。”

1997年的新年在忙碌与担忧中过去,高翔想试着修补与女友的关系,然而孙若迪终于肯接听他的电话时,他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这个欲言又止的态度,在孙若迪看来当然完全没有诚意,她负气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最好见面谈,而且孙若迪个性温和,他一向有说服力,不难哄得她回心转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提不起精神做进一步争取了。

他的车经过彻底清洗,靠垫也换掉了,然而每天坐进去,他总疑心仍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无法走出某种影响,让生活回到正轨的心理在作怪。左思安的生活能恢复正常吗?这个念头时不时会浮上他的心头。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时,高翔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突然接到于佳打来的电话:“高翔,麻烦你现在马上去我家看看。”

“出了什么事?”

于佳的声音急迫得有些尖利了:“我现在在H市,单位派我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实在没法推掉,明天才能回。小安昨天还有些发烧,我要带她去医院,她坚决不肯,今天早上我让她吃过药才走的。两个小时前我就开始往家里打电话,电话一直占线。我怕小安会有什么事,对不起,我不能托别的人,只能求你帮我过去看看。”

他问清地址,匆匆开车赶了过去。

左家住在中山路的宿舍区内,他好不容易在一大片外观相似的旧宿舍区楼房内找到于佳说的地址,上了三楼后,他反复按响门铃,又直接敲门,都一直没人应门。他打于佳的电话:“于老师,小安有没可能出去?”

“她动完手术还不到一个月,身体很弱,怎么可能外出?而且她一直处于抑郁状态,根本没流露出想出门闲逛的意思。要不你去找个锁匠上来把门打开吧。”

高翔试着再按一次门铃,依旧没有反应,他正要转身下楼,门却突然打开了,左思安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穿着一套粉蓝格子睡衣,一双毛茸茸的粉色拖鞋,手里抓着一个布制小熊。她不仅恢复了小女生模样,而且带着过分标准的孩子气,让高翔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