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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国林站起,一脸孤傲地向阿佳妮看去,阿佳妮正兴奋地向纸箱跑来,势必要送上亲吻拥抱。郭国林转头向费心我看去,不自觉地换出一脸媚笑,如果费心我冲自己挑起大拇指,心跳都会加快。上表演训练班时,老师说,演员得到导演的肯定,其快感是做爱的十倍——我现在就要体验到了。

但费心我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待掌声平息,支起喇叭,喊了句:“再来一遍。”

郭国林如坠入冰河,躲开扑上来的阿佳妮,惶恐叫道:“导演,是我的问题么?”费心我没搭理,低头看监视器了。郭国林忙翻下纸箱,急跑到费心我跟前,轻声细语地说:“导演,是我的问题么?”

费心我抬起头,一指远方烽火台:“你该往那儿跑,跑我这干吗?”

接连又跳了四次,但费心我都不满意,猛然发火,摔了两个茶杯、踢倒一次凳子、捏碎了整盒香烟,单手指天痛骂个不停,言语之下流,远超被他淘汰的导演甲。

全组人人自危,怕他的手忽然就指到自己脸上。天际生出一片火烧云,光色凄惨,现场气氛压抑到极点。

费心我骂累了,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吼道:“我很痛心,干活!”所有人都慌得动了几动,郭国林再次向长城爬去。想到导演甲的导演手法,费心我是指桑骂槐,针对的是自己,一阵晕眩,仿佛全身的肉都烂了臭了。

不说跳下的危险,光是在长城爬上爬下,已耗尽了郭国林的体力,双脚拖着走路,再也抬不起来。阿佳妮看他的眼神也失去了热度,始终不能得到导演的肯定,他的英雄壮举变了性质,成为丢人的事。

郭国林影响了拍摄进度,原本在烽火台和纸箱边守候的人都撤走了,冷眼相看。到第七遍,郭国林跌得脖子生疼,不敢说,从纸箱翻下,瞄了眼烽火台方向,垂着脑袋奔走。

全场鸦雀无声,郭国林经过同屋一伙人时,见他们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这时响起老马的吼叫:“他是在玩命!一个人跑上长城,跳下来又一个人跑回去——这也太不拿人当人了吧?就没人搀把手么?”

郭国林哽咽道:“老马!”转身向老马望去,只见老马正威风凛凛地穿过众人,向自己走来。费心我的声音响起:“我看谁敢扶他!”第三只茶杯摔在了地上。

老马求助般地向阿佳妮看去,阿佳妮却低头逗荷兰猪,一副不闻天下事的姿态。老马止住脚步,一晃,在人堆里不知了去向。

郭国林继续向长城走去,软塌塌地迈了几步,听到身后有动静,激动地转身,口喊:“老马!”

却是同屋的司机。在巨大的压力下,司机五官变形,眉毛炸开人中缩短。司机把一块东西塞在郭国林的清朝铠甲中,嘀咕一句:“导演看过了。”转头栽进人群,一个转折便不见了。

郭国林爬上长城,从铠甲里掏出那东西,见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块报纸。打开,是今日早报。第三页整版为阿佳妮的访谈,估计是昨天搭记者车回来时的一路所谈,坦言曾是费心我短期女友,曝光他的种种恶劣品行。

郭国林十指瘫软,报纸乘风而去,飘入对面的山体。终于明白费心我不喊停的原因了,自己和阿佳妮公然相好,此时阿佳妮和他的十年隐情曝光,便伤了他作为导演的尊严。

自己忍辱负重成为导演助理,事业已展示出壮丽的前景,不料前功尽弃。“他是要我死。”郭国林如此想着,登上烽火台墙垛,瞄准底下的纸箱堆,然后脚尖向阿佳妮的方向偏了半许。

纵身一跃。众人看到郭国林落在纸箱堆边沿,身形弹起,跌在碎石地上,滚了滚便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