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伤痕当酒窝(第2/2页)

我看了一眼陈鲁豫,心想这么年轻的她,居然成了这陌生天地中的陌生倾听者。

陈鲁豫以为我也嫌长了,便打断说,我们谈点愉快的吧,譬如,你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这下两位老人都笑了,还是杜美如女士在说:“那是一九五五年吧,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我们几个在台湾的上海籍女孩子到南部嘉义玩,参加了一个舞会,见到了他。但我是近视眼,又不敢戴眼镜,看不清。只听一位女伴悄悄告诉我,那位白脸最好。她又帮我去拉,一把拉错了,拉来一位正在跟自己太太跳舞的男人……当然我最后还是认识这位白脸了,见了几次面,他壮着胆到我母亲那里准备提婚。正支支吾吾,没想到母亲先开口,说看中了就结婚,别谈恋爱了。原来她暗地里做了调查……”

蒯先生终于插了一句话:“我太太最大的优点,是能适应一切不好的处境,包括适应我。”

“是啊,”杜女士笑道,“我遭遇过一次重大车祸,骨头断了,多处流血,但最后发现,脸上受伤的地方成了一个大酒窝!”我一看,果然,这个“酒窝”不太自然地在她爽朗的笑声中抖动。

她五十多年没回上海了,目前也没有回去的计划。不回去的原因,却是用地道的上海话说出来的:“住勒此地勿厌气。”“厌气”二字,很难翻译。

她说,心中只剩下了两件事。一是夫妻俩都已年逾古稀,中华餐馆交给谁?他们的儿女对此完全没有兴趣;二是只想为儿子找一个中国妻子,最好是上海的,却不知从何选择。她把第二件事,郑重地托付给我。

我看着这对突然严肃起来的老夫妻,心想,他们其实也有很多烦心事,只不过长期奉行了一条原则:把一切伤痕都当作酒窝。

祝他们长寿,也祝约旦的中华餐厅能够多开几年。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五日,安曼,夜宿Arwad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