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第2/2页)

整个行程,是一个伟大的课程。

面对稀世的伟大,我只能竭力使自己平静,慢慢品咂。但是,当伟大牵连出越来越多的凶险,平静也就渐渐被惊惧所替代。

吉普车贴着地面一公里、一公里地碾过去,完全不知道下一公里会遇到什么。我是这伙人里年龄最大的兄长,大家要从我的眼神里读取信心。我朝大家微微一笑,轻轻点头,然后,继续走向前方。前方的信息越来越吃紧:这里,恐怖主义分子在几分钟内射杀了几十名外国旅客;那里,近两个月就有三批外国人质被绑架;再往前,三十几名警察刚刚被贩毒集团杀害……

我这个人,越到最艰难的时刻越会迸发出最大的勇气,这大概是儿时在家乡虎狼山岭间独自夜行练下的“幼功”。此刻我面对着路边接连不断的颓壁残堡、幢幢黑影,对伙伴们说:“我们不装备武器,就像不戴头盔和手套,直接用自己的手,去抚摸一个个老人身上的累累伤痕。”

如此一路潜行,我来不及细看,更来不及细想,只能每天记一篇日记,通过卫星通讯发送到世界各地的华文报纸,让广大读者一起来体会。但在这样的险路之上,连记日记也非常困难。很多地方根本无法写作,我只能跳在车上写,蹲在路边写。渐渐也写了不少,我一张张地放在一个洗衣袋里,积成了厚厚一包。

在穿越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边境这一目前世界上最危险地段时,我把这包日记放在离身体最近的背包里,又不时地把背包拉到身前,用双手抱着。晚上做梦,一次次都是抱着这个背包奔逃的情景。而且,每次奔逃的结果都一样:雪花般的纸页在荒山间片片飘落,匪徒们纷纷去抢,抢到了拿起来一看,却完全不认识黑森森的中国字,于是又向我追来……

这雪花般的纸页,终于变成了眼前的这本书。

从纽约发生“9·11事件”后的第二天开始,我不断收到海内外很多读者的来信、来电,肯定这本书较早地指出了目前世界上最恐怖地区的所在,并忧心忡忡地发出了警告。韩国和日本快速地翻译了这本显然太厚的书,并把这件事说成是“亚洲人自己的发现”。

不久,联合国举办的世界文明大会邀请我向世界各国代表,讲述那再也难以重复的数万公里。但是,我在演讲的开头就声明,我自己最看重的,不是发现了那数万公里,而是从那数万公里重新发现了中国文化。

熟悉我文风的读者,也许会抱怨这本书的写法过于质朴,完全不讲究文采,那就请原谅了。执笔的当时完全没有可能进行润饰和修改,过后我又对这种特殊的“写作状态”分外珍惜,舍不得多加改动。我想,匆促本是为文之忌,但是,如果这种匆促出自于一种万里恐怖中的生命重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这个版本与原来的版本有较大不同的地方,是最后部分。那是我走完全程之后在喜马拉雅山南麓尼泊尔博克拉一个叫“鱼尾山屋”的旅馆中,对一路感受的整理。当时在火炉旁、烛光下写了不少,而每天要在各报连载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这次找出存稿,经过对比,对于已经发表的文字有所补充和替代。

我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思考,稍稍弥补了每天一边赶路一边写作的匆促。读者既然陪我走了惊心动魄的这一路,那么,最后也不妨在那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坐下来,听我聊一会儿。世界屋脊下的炉火、烛光,实在太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