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小说的意义及生成机制(第2/5页)

二、残雪小说存在的意义

残雪小说回避了现实主义作家的经验世界,面向了人的自身精神——隐秘的本我存在。残雪小说从世俗的经验世界隐退到被现实主义作家忽略的精神内部,进入到人的不作用于世俗生活的言行动机,包括妄想与白日梦、冥想,延伸到了人的非理性的精神存在。所指和能指的起点和归宿是从精神到精神,不涉及世俗的经验世界。经验世界在现实主义作家那里既是主体又是客体,而在残雪小说中这个经验世界却退隐成了一个虚拟的客体存在。所以,残雪小说更多关注的是精神世界中的那个本真之我——自我、本我、旧我,及其自我的更新过程,等等。

现实主义小说是“及物”描摹,作家与读者始终处于同一平面的经验世界,作家的作品与读者始终是世俗生活的“在场”者。这是现实主义作品意义生成的根本保证。而残雪小说是不“及物”的,是与人们的经验世界平行存在的另一个精神平面(平行存在只是一般而言,因为经验世界与精神世界的交叉关系很复杂,将另文探讨)。残雪小说从精神世界出发,再回到精神世界,是对精神世界的探幽揭秘。因此,残雪小说与世俗生活没有“在场”关系和“可复制性”关系。这是大多数读者无法进入残雪小说世界的门槛,因为读者在残雪小说中不能直接找到可以在世俗生活中可以“证伪”的世俗事件,找不到与世俗真理直接的印证关系。因此,读者与故事情节的因果关系失去了一一对应世俗的意义,读者面向经验世界的阅读链条立即断裂了。但是,如果把残雪小说理解成非理性的混乱、焦虑、梦呓,那是因为读者站在世俗之岸并没有向精神的彼岸眺望,而是背过身去一如既然往地沉缅于世俗世界的原因。人们总是习惯于现实主义的故事模式:“某生当了皇帝,皇帝娶了皇后。后来皇帝死了,皇后也死了。”人们永远无法接受“皇帝死了,后来,皇帝又在另一度空间的人事中复活了”这样的精神事件。

残雪小说是在非理性的精神世界中寻求理性的存在和精神的救赎。事实上,在残雪大量的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中,很多篇什中都有一个“先知”或说“觉悟者”,引领着旧我的精神存在进行自我更新和救赎,走向更高级、更自由的精神存在(人的自我神化过程)。比如,《黄泥街》中的王子光、《天空里的蓝光》中的父亲、《蚊子与山歌》中的三叔、《历程》中的离姑娘和老曾、老王,等等。这些引领者犹如《神曲·地狱篇》中的浮吉尔和俾德丽采。残雪小说中的这些“引领者”与但丁、歌德作品中的“引领者”或说“启迪者”不一样的是,他们是人而不是神。他们既高傲又谦卑,既平凡又崇高,既充满人性的温暖又冷漠如沉默的圣者。体现出一种“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庄子·知北游》)的精神境界。而且,这种种的精神救赎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种种精神和肉体的磨难而后才达于一种精神的自觉。比如,《去菜地的路》中的仁升表哥、《饲养毒蛇的小孩》中的砂原,等等。因此,残雪小说与现实主义小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义”生成机制。用阅读现实主义小说的方法来阅读残雪小说是一种阅读立场的错误。

人类为世间万物之灵长,残雪小说对精神世界的探索是只有人类才有的唯一标志着人能够作为万物主宰而存在的精神特征。现代科学已经证实,动物有语言,会做梦,有集体意识和牺牲精神,求偶时有审美感,会生存教化,但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明动物有精神存在的意识。马克思主义者解释人类的进化原因是“劳动创造了人”,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应该是劳动和精神觉悟两者的结合创造了人。如果人类不能证明自己自身有追求精神存在和自我的精神更新功能,那人类的存在就是荒谬的,与动物的群体存在并无大异的。这个问题在哲学上早有证明,但在文学上只有探索人类精神存在的最优秀的作家能证明这一点。这就是残雪小说存在的非同凡响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