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草(第3/10页)

我的素描

辽远的国土的怀念者,

我,我是寂寞的生物。

假若把我自己描画出来,

那是一幅单纯的静物写生。

我是青春和衰老的集合体,

我有健康的身体和病的心。

在朋友间我有爽直的声名,

在恋爱上我是一个低能儿。

因为当一个少女开始爱我的时候,

我先就要栗然地惶恐。

我怕着温存的眼睛,

像怕初春青空的朝阳。

我是高大的,我有光辉的眼;

我用爽朗的声音恣意谈笑。

但在悒郁的时候,我是沉默的,

悒郁着,用我二十四岁的整个的心。

这是一张简单的写生,用最简单的线条将自己描画出来。诗人的心就像他的素描一般纯净简单,他在用毫无杂质的眼睛去看、去感受、去触摸一个世界的体温。在这样的目光下,能让人透过层层外在的表象,触及内心,自然没有阻隔。这样的一种美丽让人完全沉浸其间,虽然青涩,虽然有着淡淡的忧郁。

单恋者

我觉得我是在单恋着,

但是我不知道是恋着谁:

是一个在迷茫的烟水中的国土吗,

是一支在静默中零落的花吗,

是一位我记不起的陌路丽人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我的胸膨胀着,

而我的心悸动着,像在初恋中。

在烦倦的时候,

我常是暗黑的街头的踯蹰者,

我走遍了嚣嚷的酒场,

我不想回去,好像在寻找什么。

飘来一丝媚眼或是塞满一耳腻语,

那是常有的事。

但是我会低声说:

“不是你!”然后踉跄地又走向他处。

人们称我为“夜行人”,

尽便吧,这在我是一样的;

真的,我是一个寂寞的夜行人。

而且又是一个可怜的单恋者。

很多时候,我们都感觉心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充溢着,这种情绪在胸腹间鼓荡、冲突,我们想要张口呐喊,却不知道要喊些什么;我们想要抓住这股冲动,它又似无踪无影的幽灵,倏然不见。诗人对这种微妙的感情从来都是最为敏感的,于是,当这种情绪再度袭来,诗人感觉到一种“初恋”般的“悸动”时,挥笔写下了这首诗。这种情绪是什么呢?也许,弗洛伊德会说是生本能、死本能或性本能;尼采会说是生命激情的洋溢……或许,它实际上就是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丝渴望,那渴望虽细如蚕丝,却总是牵引着我们的生命。在这生命的隐秘渴望被我们的心抓捕到之前,我们永远都是“单恋者”:渴望得到它,它却总是躲躲闪闪……

老之将至

我怕自己将慢慢地慢慢地老去,

随着那迟迟寂寂的时间,

而那每一个迟迟寂寂的时间,

是将重重地载着无量的怅惜的。

而在我坚而冷的圈椅中,在日暮,

我将看见,在我昏花的眼前

飘过那些模糊的暗淡的影子;

一片娇柔的微笑,一只纤纤的手,

几双燃着火焰的眼睛,

或是几点耀着珠光的眼泪。

是的,我将记不清楚了:

在我耳边低声软语着

“在最适当的地方放你的嘴唇”的,

是那樱花一般的樱子吗?

那是茹丽萏吗,飘着懒倦的眼

望着他已卸了的锦缎的鞋子?……

这些,我将都记不清楚了,

因为我老了。

我说,我是担忧着怕老去,

怕这些记忆凋残了,

一片一片地,像花一样;

只剩着垂枯的枝条,孤独地。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死亡和衰老,从来都是诗人吟咏不息的主题。死亡的可怕在于一切都尽归于虚无;而衰老的可怕,也在于思想被掏空——如果我们连记忆都失去了,只剩下衰朽的躯壳还有什么意义呢?现在,诗人的记忆中还存着樱子(日本女子的名字)和茹丽萏(法国女子常用名的音译)的“低声软语”,然而连她们“我将都记不清楚了”,“因为我老了”。衰老的孤独和可怕,那腐蚀人心的力量,就在于这种记忆的“凋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