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第3/3页)

对于天的怀乡病

怀乡病,怀乡病,

这或许是一切

有一张有些忧郁的脸,

一颗悲哀的心,

而且老是缄默着,

还抽着一枝烟斗的

人们的生涯吧。

怀乡病,哦,我呵,

我也许是这类人之一,

我呢,我渴望着回返

到那个天,到那个如此青的天,

在那里我可以生活又死灭,

像在母亲的怀里,

一个孩子笑着和哭着一样。

我呵,我真是一个怀乡病者:

是对于天的,对于那如此青的天的;

在那里我可以安安地睡着,

没有半边头风,没有不眠之夜,

没有心的一切的烦恼,

这心,它,已不是属于我的,

而有人已把它抛弃了,

像人们抛弃了敝舄一样。

戴望舒的一生坎坷多舛,背井离乡外出求学的孤独感和漂泊感一直在他的诗歌中隐隐浮现。当经历着现世的动乱和磨难时,诗人渴望幸福美满的爱情生活,但他的三段爱情留下的都是悲凉的结局。种种不如意下的诗人为自己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形容:天的怀乡病。不同于其他病症的可述可听,天的怀乡病是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可名状,成为所有随时发生的情绪的代表,成为每个阶段都能找寻到的莫名低落的代表。

断指

在一口老旧的、满积着灰尘的书橱中,

我保存着一个浸在酒精瓶中的断指;

每当无聊地去翻寻古籍的时候,

它就含愁地勾起一个使我悲哀的记忆。

这是我一个已牺牲了的朋友底断指,

它是惨白的,枯瘦的,和我的友人一样;

时常萦系着我的,而且是很分明的,

是他将这断指交给我的时候的情景:

“替我保存这可笑可怜的恋爱的纪念吧,

在零落的生涯中,它是只能增加我的不幸。”

他的话是舒缓的,沉着的,像一个叹息,

而他的眼中似乎含有泪水,虽然微笑在脸上。

关于他“可笑可怜的恋爱”我可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他在一个工人家里被捕去;

随后是酷刑吧,随后是惨苦的牢狱吧,

随后是死刑吧,那等待着我们大家的死刑吧。

关于他“可笑可怜的恋爱”我可不知道,

他从未对我谈起过,即使在喝醉酒时。

但我猜想这一定是一段悲哀的事,

他隐藏着,他想使它随着截断的手指一同被遗忘了。

这断指上还染着油墨底痕迹,是赤色的,

是可爱的光辉的赤色的,

它很灿烂地在这截断的手指上,

正如他责备别人懦怯的目光在我心头一样。

这断指常带了轻微又粘着的悲哀给我,

但是这在我又是一件很有用的珍品,

每当为了一件琐事而颓丧的时候,

我会说:“好,让我拿出那个玻璃瓶来吧。”

诗人笔下的这截断指惨白枯瘦,没有丝毫美感。然而正是这么一枚丝毫未被修饰的断指,直接而突兀地横亘在读者眼前,给读者一种强烈而真实的冲击感。然后我们才知道,这断指中隐含着一个高贵的灵魂。诗人用并不完整的语言讲述了一个英雄的故事,词句的梗塞恰如断指主人的经历一般残缺,恰如这截断指;然而作者的感情却是一气呵成并且饱满的,因为那枚断指所代表的高贵,值得每个人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