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炮(第4/9页)



"老兰,你还我的父母!"

我的妹妹从袖子里顺出一把生锈的破剪刀——行前我曾经要妹妹把剪刀磨磨,妹妹不磨,她说用生锈的剪刀扎人可使被扎者得破伤风——高声喊叫着:

"老兰,你还我的父母!"

我们高举着刀剪对着正在台上讲话的老兰扑过去。

妹妹被台阶绊了一下,摔了一个嘴啃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兰停止讲话,走过来,把妹妹抱起来。

老兰用手指翻开妹妹的嘴唇,我看到,妹妹的嘴唇上破了一个黄豆大的窟窿,血把她的牙齿染红了。

这个突然的变故,把我的计划全盘粉碎。我感到自己就像一条被锥子扎了的轮胎,满腹怒气,哧哧地泄了。但我不甘心就这样完了,要不我没法子向乡亲们交待,也对不起我的父母。我努力地憋着气,把刀子举起来,一步步地向老兰逼近。我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我父亲提着斧头向老兰逼近的图像,仿佛我就是我的父亲。老兰用手掌擦擦娇娇的眼泪,哄着她说:

"好孩子,别哭,别哭……"

说着话,老兰的眼睛里竟然有泪流了出来。他把娇娇递给坐在前排的理发师范朝霞,说:

"抱她去卫生室,抹点药。"

范朝霞接过娇娇,老兰腾出手,把那把破剪刀捡起来,扔在讲台上。然后他搬着一把椅子,走到我的面前,把椅子放下,坐下,拍拍心脏的部位,对我说:

"小通贤侄,来吧。"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他那个刚刚剃过的坑坑洼洼的头,那个刚刚刮了胡须的青下巴,还有他那只被我父亲咬破的耳朵,还有他那抽搐不止的脸上的两道泪水,心中竟然涌上了一阵悲痛,还产生了一种很想扑进这个王八蛋怀里去痛哭一场的可耻念头。我突然明白了父亲手中的斧头为什么劈进母亲的额头的原因了,但老兰的身边无人可扎,台下的人和我无怨无仇,扎谁都不合适。我该怎么办?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兰的保镖黄豹,正大踏步地扑进会场。这个帮虎吃食的杂种,杀了你就等于砍去了老兰的膀子。我挺起胳膊,举着刀子,迎着黄豹冲过去。我的嘴巴里发出呀呀的喊叫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大和尚,我已经对您讲过黄豹的超凡武功,我当时年少体弱,哪里是他的对手?我的刀子对着他的肚子捅过去,但他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脖子,顺势往上一提,只听的"嘎巴"一声响,我的胳膊,就脱了他娘的臼了。

我的复仇,就这样窝窝囊囊地结束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罗小通复仇,成了村里人的一个笑柄。我和妹妹虽然蒙受了耻辱,但也因此名声大震。有几个主持公道的人还替我们说话,说这两个孩子,终究不是省油的灯盏,等他们长大了,老兰的末日就到了。但话是这么说,请我们去家里吃饭的人,再也没有了。老兰让小媳妇给我们送过几次饭食,但很快也就不送了。黄豹不计前嫌地来传达过老兰的命令,让我回肉联厂继续担任洗肉车间的主任,但我没有答应。我虽是小虫,但也有三分志气。我怎么可能再去没有了父亲和母亲的肉联厂工作呢?话是这样说,但肉联厂毕竟是留下我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我和妹妹往往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走到了在肉联厂外边的马路上。不是我们要来,是我们的腿把我们载来的。我们看着厂子新建的用黑色花岗岩贴面的漂亮大门,看着那悬挂在大门口旁边上写着漂亮大字的牌子,看着那扇电动的大门,时而缓缓展开,时而缓缓收缩,现代化的派头十足。一切都改变了,过去鬼鬼祟祟的肉联厂,变成了堂堂正正的华昌肉类加工股份有限公司。工厂里栽满了奇花异木,工人们都穿着洁白的大褂进进出出,知道的说这里是个屠宰场,不知道的呢,还以为这是个医院呢。什么都变了,只有那个用松木建成的超生台,还矗立在那个角落里,仿佛一个符号,让我们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有一天夜里,我和妹妹同时梦到我们爬上了超生台,在台上,我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乘坐着一辆骆驼拉着的车,在一条铺着新鲜黄土的大道上匆匆奔跑。妹妹则看到,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坐在一个摆满美味佳肴的桌子边上,频频地碰杯。妹妹说她们杯子里的酒颜色碧绿,是不是用豹子胆浸泡过的酒呢?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