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炮(第3/5页)



母亲吭了一声,装咳嗽。

父亲也吭了一声,也是装咳嗽。

娇娇咳嗽着,脸涨得更红了。

我知道妹妹感冒了。

父亲用他的粗糙的大爪子,拍打着娇娇的脊梁,想以此来制止她的咳嗽。

娇娇吐出一口黏液,然后哭起来。

母亲把猪头递到我的手里,弯下腰去抱娇娇。娇娇尖厉地哭着,将身体更紧地靠在父亲的腋下,好像母亲的手上有刺,仿佛母亲是一个倒卖儿童的人贩子。经常有倒卖儿童的人贩子和倒卖女人的人贩子到我们村子里来转悠,因为我们村很有钱。那些人贩子到我们村子里来时,并不是牵着小孩或是捆着妇女,他们很狡猾。他们总是伪装成卖木梳的或是卖刮头篦子的,在村子里串来串去。那个卖刮头篦子的人贩子,很好的口才,很好的表演能力,妙语连珠,妙趣横生,为了证明他的篦子质量好,他用篦子当着我们的面锯断了一只皮鞋。

母亲直起腰,退后一步,双手放在胸前搓着,好像要寻求帮助似的往四周看看,然后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大约有三秒钟,然后她的目光就涣散了。母亲脸上无助的表情让我心中酸楚,毕竟,她是我的亲娘。她停止了搓手,目光低垂,瞅着地面,也许是瞅着父亲脚上那双虽然沾满了泥巴,但依然很显气派的高牛皮靴子。这是父亲身上惟一还能显示出他当年的豪气的东西了。母亲低声地、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

"早晨,我把话说狠了……天冷,活累,心情不好……我来向你赔不是了……"

父亲忙乱地挪动着身体,仿佛生了虱子。他摇摆着一只手,结结巴巴地说:

"您千万别这样说,您骂得对,骂得好,惹您生气了,该赔不是的是我……"

母亲把猪头从我的手中接过去,递给我一个眼色,说:

"还傻不愣地站着干什么?帮你爹拿着东西,回家!"

母亲说完了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便转身朝大门走去。在老式的弹簧大门喀啦啦的响声里,猪头雪白地一闪便不见了。我听到母亲在拉门时还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

"这破门……"

我几乎是雀跃着蹦到了父亲面前,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抢过来。父亲伸手扯住了挎包的背带,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

"小通,回去跟你娘好好过日子吧,我不想拖累你们

了……"

"不,"我扯着挎包,执拗地说:"爹,我要你回去!"

"松开手,"父亲严厉地说,但他的神情马上又变得凄凉起来,"儿子,人要脸,树要皮,爹虽然落到了这步田地,但还是个男人,你娘说得对,好马不吃回头草……"

"可是俺娘已经向你赔了不是……"

"儿子,"爹神色黯然地说,"人怕伤心,树怕伤根……"爹用了一点力气,将挎包从我的手里拿去,然后对着大门挥挥手,说,"去吧,好好孝顺您娘去吧……"

我的眼睛里顿时涌满了泪水,抽噎着说:

"爹,您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

"孩子,不是我不要你们,不是那么一回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明白的……"

"不,我不明白!"

"去吧,"父亲果断地说,"去吧,不要在这里烦我了!"他提着挎包,拉着娇娇站起来,四处张望着,好像要选择一个更加合适的安身之处,周围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们,父亲目若无人,挟起娇娇挪到了靠近窗户的一张残破的条椅上。在落座之前,他鼓着眼睛瞪着我,怒吼道:"你怎么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