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纸上人物 金嗓记(第2/3页)

唱歌不离郎和姐,

无郎无姐不成歌。

一阵热烈的喝彩声,马上又急煞住。只听得滑溜溜的二胡乐与声乐,如光滑的泥鳅左冲右窜,上跳下穿,让人眼花缭乱,捉摸不定,只是觉得硬铮铮的心像是被棉花弓每寸每尺地弹过,变得蓬松松﹑软丝丝起来。

这山望见那山高,

望见乖姐拣柴烧。

没得柴禾我来拣,

没得水儿我来挑,

莫让乖姐闪了腰。

他唱的是情哥哥想与情妹妹相好。那情妹妹作甚想呢?只听得他嗓子一下子尖亮起来,活脱脱一个乖姐儿的声腔:

姐儿门口一口搪,

手提桶儿洗衣裳,

芒槌槌得梆梆响,

两眼睃的我情郎。

人群中哗地笑开了,又是骂天德肉麻麻地恶心人,又赶紧支起耳朵赶着听,生怕落下一句.

(男)去年想妹年纪小,

今年想妹正当年,

肯与不肯早开言。

(女)不是奴家心不愿,

不知你是真情和假情,

只怕我心合不到你的心。

好家伙!男声女调一人唱。人们开始啧啧称赞起来。

情哥哥终于赢得了情妹妹的心。人们大吁了一口气,可马上又被乐极生悲的哀乐悬了起来。情妹妹不得婆婆疼,只好苦媳妇自叹:

在娘家做女儿何曾快乐,

到婆家做媳妇受苦折磨。

……

这一唱,勾起了多少苦媳妇的伤心事。天德那嗓子痛煞了人,一唱三叹,叹了又唱,唱了又叹,声声拍得心口疼得慌。

正月里来庆年华,

细听我苦媳妇回到娘家。

穷爷穷娘养不大,

一十二岁送婆家,

挨了几多打,

受了几多骂,

九磨十难没办法。

……

“没办法呐!”多少人此起彼伏地和着。你拉着我的手,我拍着你的肩,各自受的苦全让天德唱出来了。可不是那一句“九磨十难没办法”吗?

人们正哭着,闹着,礼堂台上的喇叭震天价唱起了热乎乎的革命歌,一阵风地把夏垸人全刮到了前面的位子上去。只有天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苦森森的哀叹全淹没在了沸滚滚的声浪中。天德还是天德,连人都不是,连狗都不如。

天德能写字,天德能唱歌,天德却愁娶老婆。四村八乡,哪一个不晓得天德不着实,跟着他只会饿昏头?天德有办法,天德离家走。出外一年多,终于带回了一媳妇。媳妇对他是一见钟情。天德自己说。夏垸人最懂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道理了。可那媳妇芦花不懂,夏垸人不好去棒打鸳鸯散。就等着开锣看好戏了。个个紧闭着嘴巴,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可后脑勺也长眼,一行一动看得真。

芦花一大早洗好衣服做好了饭,天德还没起来。等他起了床,刷刷牙,洗洗脸,吃吃饭,日当中午了。嫁来三年生个伢儿,伢儿跟天德一个样。一个大懒鬼,一个小懒鬼。两个人的衣裳,白的滚成了黑,平的皱成了花,胸口一片油渍亮堂堂。芦花洗都洗不净。

芦花气不过。夏垸人知道了安德的老婆不会唱歌会骂人。芦花骂起夏天德。全垸的禽兽不安生。天德是鸡不长毛;天德是猪不长膘;天德是鸭嘴牛皮煮不烂。天德不敢说句话,不敢放个屁,躲在房里拉二胡,高唱明天世界更美好。

天德的儿子叫居财,夏垸人全叫成了小猪奶。夏垸人每到黄昏,总会看到天德带着居财到江堤上去散步。天德开口唱一句“清早起来笑洋洋呃——”居财马上跟一句“肩驮大鱼下长江哎——”,你呼我应,好不恰当。天德要去把居财去戏班,芦花立马举起农药往嘴到。天德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