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上亲人 结婚狂想曲(第2/3页)

“你爸一进屋,东摸摸,西蹭蹭,就是不看我。我也是头都抬不起来,脸火辣辣的,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可听爸说了。说是有一回在垸里看到了你,回来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就叫人做媒,有这事儿?”

“听你爸瞎说!”母亲扭头拿起筷子赶苍蝇。

“那是谁给你们做的媒呢?”

“你龙伯。他和你外公好得很。有一次,你龙伯在我家喝酒,夜深了,外公就送他回家。龙伯回到家,看到外公孤零零一个人儿走荒路,心里放不下,又赶着送你外公回家。两人你送我我送你,送到天明,两个人儿还在路上。”

完全黑下来的厨房回荡着我们的笑声。我们懒得去开灯,边吧啦吧啦拍蚊子,边一句接一句地聊。

“我那时的嫁妆呢,几本《毛泽东选集》,三床棉被,一套水杯,一件水红衬衣,就管么子也没有了。结婚的第二天,我和你爸就被派到水库去挑土。连张结婚照都没有……”

屋外斑斑点点亮起了灯火,嗡嗡的人语此起彼伏地搅和。这是个平静的夜晚,树林上空黛青的天,贴上一片亘古不变的月,江水却悄无声息地东流去。

跳下火车,转过大街小巷,又攀上长途客车。城市的钢铁森林里舞起灰白的雪片。雪沾衣裳,洇湿了全身,麻颤颤的冰冷。客车里搁着一张张疲沓苍白腊腊的脸。每个人裹着一身湿气,氤氤氲氲,车窗上也蒙上了一层雾,有人写下了“回家”的字行。家中该是人语喧哗,汤鲜菜美,席上的菜应该上到第七道,炮放了第三响。

……宽厚的背,柔软的手,妈妈把我背在肩上。黄昏的风卷起尘沙,铺天盖地呜啦啦地响;身后的村庄闪着橘红的夜眼;森森竹林敷在土墙上,在风的尖啸中,如鬼魅般摇撼。我赶紧埋下头,紧揪住妈妈的肩膀,不敢再看一眼。妈妈哼了两声,一只手还拉着才齐她腰高的哥哥,急煎煎的向大路前头张望。

“妈妈,爸爸拉柴怎么还不回家?”哥哥问道。

“是啊,也该回来了。”妈妈把我放下,“老大,看着弟弟,我去前头瞧瞧……”妈妈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老大,看着弟弟啊!”哥哥攥着我的手高高扬起。妈妈这才赶向前去,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一切又恍惚了。这漫天漫地的雨夹雪,万物都失去了鲜明的轮廓,软沓沓地消融在青暗的苍茫中。

哥哥,又是哥哥,把我抱在怀里,窝在路边的石头上,精黑的眼珠乌愣愣地乱晃,像夜空中无可傍依的蝙蝠乱窜。家里的老母鸡围着哥哥,饿得咯咯地打转,被哥哥一脚赶到边上去。

“哥,我饿哩!姨为么子还不回来做饭?”

“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农场往屋里赶呢。”

哥哥,我的哥哥!他的笑,他的哭,他的一言一行,纷乱的碎片映着他的模样,簌簌地滑下,滑下,车窗上蜿蜒着道道雨痕。

灰白的高速公路,苍茫的夜;缠绵的冬雨,冷青的树,山山水水,一片模糊。客车里拉亮了车灯,晕晕的黄。没有人笑谈,也没有人歌唱,上眼皮胶着下眼皮,呼呼大作的,是震颤的亮鼾。

故乡的夜,纵是寒意料峭,也有归依的踏实和温暖。顾不得讨价还价,踏上电麻木,就往家里赶。潮冷的风,从车帘缝刺进来,嘴唇禁不住地抖。婚礼应在进行,鞭炮该是爆响,炽亮的灯上该会贴上鲜红的剪纸,插在瓶中的玫瑰漾起令人心醉的沁香……

这是一个寂静的村庄,穿过长长的路,只听见家狗脆溜溜的吠,树叶沙沙的响,仿佛白天没有闹沸沸的婚礼一场。直到村头的家,才听见屋内绵软的轰鸣。电麻木吱地一声停在了门口,马上就有叔叔婶婶闻声而出。随后,哥哥赶出来接过我的箱子,拉我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