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斯坦(第3/21页)

两天还没过去,全疗养院的人都已知悉了她的身世。她是不来梅人;这也可以从她说话时的某些可爱的土音中听出来。两年前,就在不来梅这个地方,她把终身交托给批发商科勒特扬先生。她跟随他到他在波罗的海海滨的故乡,在离现在大约十个月以前,在极端困难和危险的情况下,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一个惊人地活泼和发育良好的儿子和继承人。但自从那些可怕的日子以来,她始终就没有恢复她的精力——如果她曾有过精力的话。她精疲力竭,刚从产床上起来,便咳出一点血——唔,并不多,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点点血;可是,倘若根本没发现血,就更好了。令人不安的是,这桩不祥的小事故,不久以后又重新发生了。对付它自然有办法,家庭医生辛兹彼得大夫,就采用了一些办法。他嘱咐病人要好好休息,吞食小冰块,用吗啡抑制咳嗽的刺激,尽可能使心脏平静。但病始终不能痊愈,就在小安东·科勒特扬这个出众的婴儿,用巨大的精力无情地占据和巩固他在生活中的地位时,年轻的母亲却似乎在柔和、宁静的火光中熄灭下去……就像前面所说的,毛病出在气管——这个字眼儿,从辛兹彼得大夫嘴里说出来,对大家都产生了惊人的慰藉、安心,差不多有鼓舞的效果。但尽管毛病不在肺里,医生终于表示,比较温和的气候,加上在疗养院里住一个时期,对加速痊愈的过程是迫切需要的。“爱茵弗里德”疗养院和它主持人的声誉,解决了余下的问题。

情况就是这样,科勒特扬先生亲口把这些事讲给每一个表示有兴趣的人听。他大声地、懒洋洋地、愉快地讲,俨然是一位消化系统同他钱袋的状况一样良好的绅士。他的嘴唇张得很开,就像北方海边上的人那样,语调拖得既长又急促。有些字给他吐出来,每个音节都好比是一次小小的爆炸,这使他自己发笑,仿佛讲了什么好玩的笑话。

他中等身材,阔肩,健壮,短腿,圆滚滚的红脸,海蓝色的眼睛,上面蓬着金黄的睫毛,宽大的鼻孔,湿漉漉的嘴唇。他蓄着英国式的颊须,一身都是英国式的打扮;当他在“爱茵弗里德”遇到一家英国人时,便喜出望外。这家英国人,包括父亲、母亲、三个漂亮的孩子和孩子的保姆,在这儿逗留,仅仅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好去。科勒特扬先生早上总跟他们一起吃英国式早餐。他这人就爱吃喝,既要多又要好,显示出自己是个道地的烹饪和酒窖的鉴赏家,津津有味地向疗养的人们描述在家乡朋友们所举行的宴会,介绍这儿无人知道的山珍海味。说话的时候,眯起眼睛,露出亲昵的表情,声音里夹杂着上腭和鼻腔的音调,喉咙里伴随着轻微的啧啧声。至于对世上别的一些乐趣,他原则上也并不抱有反感,这点有一天晚上得到证明。有一位在“爱茵弗里德”疗养的病人,职业是作家,曾看见他在走廊上相当放肆地同一位侍女调笑。这诚然是桩小事情,开开玩笑而已,那位作家却露出一副可笑的令人厌恶的表情。

至于科勒特扬夫人呢,显而易见她是钟情于她的丈夫的。她含着微笑,倾听他的谈话,注视他的举动:不是像有些病人那样,对健康人抱着高傲的宽容态度,而是像心地温良的患者,对一身舒泰的人在生活上充满自信的表现,感到亲善的愉悦和同情。

科勒特扬先生在“爱茵弗里德”没有逗留多久。他是带妻子上这儿来的;过了一个星期,他眼看她已受到很好的照顾,并且在可靠的人手中,就不肯呆下去了。同等重要的职责——他的欣欣向荣的孩子和同样欣欣向荣的事业——召唤他归去,迫使他启程,留下妻子享受最好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