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柳园图 第十六章

狄公正在披阅陶甘呈上的几份案卷,抬头见乔泰、马荣进来内衙,忙搁下朱笔,问道:“那姓袁的卖艺人可找到了?告诉你们一声,何朋已经拘获,听候鞫审。”

“启禀老爷,”马荣道,“袁玉堂与他女儿绯红已带来衙署,此刻正在外厅等候。蓝白小姐不在家中,老爷既然不想找她,我们也便没去找寻。”

“请他们进来内衙见我。”狄公令马荣。

乔泰忙去捡来两张椅子放在狄公书案边.

袁玉堂、绯红一进内衙忙双膝下跪。

狄公吩咐起来。袁玉堂表情淡漠,双手下垂,小心恭候狄公问话。绯红低下了头,用葱管般的小指卷绕着碧绿飘带的两端。

狄公注意到绯红的右耳贴着一方小小的膏药.

狄公望着绯红问道:“你就是绯红小姐吗?”

绯红忙点了点头。

“你有个孪生姐姐名叫蓝白吗?”

绯红又点了点头。

“袁先生,这绯红、蓝白用来取名字是什么意思?”狄公转脸问袁玉堂。

袁玉堂答道:“回老爷,这两名字并无什么高深的含义,只是两种玉石的颜色罢了。她们姐妹俩一胞生下时,一个面色胭脂红,一个面色又青紫、又苍白。老爷倘嫌不雅,我再改取另外两个名字也不为迟。”

狄公点头道:“原来如此。何必更换?这两个名字饶有意趣,且也不俗。”说着从抽屉里取出那枚嵌红玉石的耳环,问绯红:“这枚耳环你是几时丢掉的?”

绯红慢慢抬起头,当她看见狄公手上那枚耳环时,脸面不由顿时变得如白纸一般。

狄公见此景状,心中明白三分,便吩咐陶甘将她先带下到外厅。

他回头又问袁玉堂:“袁先生与六年前被叶奎林鞭打至死的女仆有什么关系?”

袁玉堂微微一愣,乃从容答道:“那女仆并非别人,正是贱妻。”

“是你将妻子卖与叶府的?”

“不,老爷,贱妻最初是典押给何将军的。”

狄公惊问:“何朋?——你是说新月桥下那柳园的主人?”

“是的。家父原来欠下何将军一大笔钱,家境贫寒。利上滚利。家父忧急之下竟一命归了阴,债务便落到小人头上。小人便进何府为佣,做了奴仆。何朋见贱妻有些姿色,定要我将她典押债务。小人无奈,只得依允,留下贱妻在何府,抱了蓝白、绯红两女儿四出流浪,乞讨为生。

“叶奎林与何朋是世族通家,时常往来。后来何府衰败,何朋便将典押契约转给了叶奎林。从此贱妻便成了侯爷家的侍婢。六年前的一天夜晚,叶奎林喝得酪酊大醉,定要贱妻裸身跳舞,供他淫乐。贱妻抵死不允,便被那畜生用鞭子活活抽死在长廊那张绣榻上。”

说到这里,袁玉堂不觉声音转悲,两眼闪出晶莹的泪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狄公不觉动了愠怒,问道:“袁先生当时因何不去官府告了他?京兆衙署大门不是有一面大鼓吗?你只需捶响那鼓,口中喊冤。官府自会替你作主的!”

袁玉堂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官府,官府,道是官官相护。我一个奴仆的身子敢去鸣鼓喊冤?就是官府准了状纸,也无论如何告不倒侯爷的。——小人讲句不知高低的话,狄老爷新来京师,对官府与世家贵族的龌龊勾当又能知晓多少?”

袁玉堂惨凄地笑了一笑,又说道:“小民百姓的命,不正如小人那木偶傀儡一样被人牵制、拨弄,要立便立,要倒便倒,要生便生,要杀便杀么?”

狄公说:“于是你就自己设计下一个圈套,让你的女儿绯红用歌舞声色去离间何朋与叶奎林的关系,周旋其中,播弄挑唆,挑起他们的纠纷,利用这两个色鬼的骄淫狠暴互相残杀,达到你为妻子报仇雪恨的目的。只要一人动了杀机,最后必然两败俱伤,因为杀了人的要伏法。袁玉堂先生,但你就不顾恤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让绯红小姐,这个可爱而柔弱的姑娘在两个色中饿虎间危险地挣扎闪避。万一有个山高水低,岂不误了绯红终身?”